京粵兩台戲,看行當聽唱腔

文章日期:2016年05月02日

【明報專訊】今年是第四十四屆香港藝術節,有京劇和粵劇兩台戲曲節目:「張君秋青衣名劇選」和《李太白》。雖然過往有以行當為題的節目,但是次的劇目吸引我之處,正是他們分別突顯了京劇的「青衣」和粵劇「正生」。前者,八十年代我曾親聆張君秋老師細談其流派藝術;後者,繼一九九七年首演和二○○一年重演之後,這是我三度觀賞此齣非主流的粵劇作品。

《西廂記》教人沉醉的青衣唱腔

《西廂記》全名《崔鶯鶯待月西廂記》,作者為元代著名雜劇作家王實甫。京劇劇碼原有由荀慧生編演的《紅娘》,這齣戲以紅娘為主,重點在表現小丫頭的機靈活潑,崔鶯鶯反成了個戲份少的配角,沒有個性和情緒,樣樣都是順着紅娘的安排行動。一九五八年,田漢就原著重新編寫,以表現青年情愛與門閥地位的矛盾為主題,讓鶯鶯表現得較主動強烈,更直接命名為《西廂記》,以示它是一齣以鶯鶯為主的戲。《西廂記》敍述了書生張珙與相國小姐崔鶯鶯邂逅相遇、一見鍾情,經紅娘的幫助,為爭取婚姻自主,敢於衝破封建禮教的禁錮而私下結合的愛情故事。《紅娘》一劇演至《拷紅》為止,《西廂記》後半則增入長亭送別的《哭宴》,及崔夫人以張珙落第而拒婚的《逐婿》、崔鶯鶯拒嫁鄭恒的《抗命》,以至草橋驚夢、與張珙出奔的《並騎》等情節。當年由中國京劇院及北京京劇團聯合首演於北京,張君秋飾崔鶯鶯、葉盛蘭飾張珙、杜近芳飾紅娘、李金泉飾崔夫人。

既是名為「張君秋青衣名劇選」,今次張君秋的親傳弟子王蓉蓉主演的《西廂記》當然是田漢的版本,從《渡河》、《教弟》、《酬韻》、《寺警》、《賴婚》、《琴心》、《探病》、《鬧簡》、《賴簡》、《寄方》、《拷紅》,演至《哭宴》作結,共十二折,中間刪掉了一折《附齋》。其中只有《渡河》和《探病》沒有王蓉蓉的戲份,但由於先墊了一齣文武老生杜喆擔演的《秦瓊觀陣》,所以沒有完整地呈獻最後的三折《逐婿》、《抗命》和《並騎》,誠為可惜。

或許是《西廂記》的戲曲本子多以紅娘為主,有觀眾會覺得張派高昂的腔調,並不太適合用來演繹崔鶯鶯這樣一位幽禁深閨的千金小姐,但若細閱全劇劇本,就可以體會到田漢精心塑造人物為一個自主的女性,而張派聲音的表現力直貫到底,着實能增強編劇要突出鶯鶯「自主性」的效果。王蓉蓉繼承乃師的演繹,無論是唱或做,都充分讓觀眾體會到張派「青衣」的獨特風格。

崔鶯鶯在《教弟》甫一出場,便有別於一般遊園傷春悲秋的女子:「亂愁多怎禁得水流花放,閒將這《木蘭辭》教與歡郎。那木蘭當戶織停梭惆悵,也只為居亂世身是紅妝。」這兩句「西皮搖板」寫出了與她身份不相配的志向與抱負;接下來的「西皮流水板」:「滿目烽煙迷關塞,扭乾坤要等待天下英才。我表兄他本是紈絝之輩,可歎我女兒家有口難開。」細膩鋪陳她的心聲,亦成為她後來違抗母命、拒嫁表兄鄭恆,決意追隨張珙出奔的伏筆。

最欣賞王蓉蓉在《賴婚》和《哭宴》兩折的演出,因為她將張派的唱腔發揮得淋漓盡致。在《賴婚》中,她滿心歡喜地上場唱「南梆子」:「聽紅娘一聲請夢兒驚覺,恰才向碧紗窗下畫了雙蛾。」霎時間聞得母親悔婚,要與張珙兄妹相稱,從沉痛打量張生反應的「反西皮散板」,接下來敬酒至擲杯的一大段「反西皮二六」慷慨悲歌,唱到最後的「兄妹虛名誤了我,月底西廂變南柯!」連翻幾個高腔,贏得全場熱烈鼓掌。《哭宴》是鶯鶯在全劇中最重點的一折,無論是藝術節重點推介的「反二黃散板」:「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下接「迴龍」和「反二黃原板」,還是與張珙對唱的一大段「二黃原板」,以及叫回張生細意叮嚀的「二黃散板」,皆令人聽得如癡如醉,最後一句眼望張生遠去後的「二黃散板」:「一鞭殘照人離去,萬種相思訴與誰?」更是縈迴不散!

《李太白》高齡正生演的冷門戲

《李太白》於三月連演兩場。它是尤聲普當年應區域市政總署邀約的製作,四年後在其「名劇名伶精英匯演」藝術專場載譽重演,想不到要再看這齣「冷門」劇目,一待便是十五年!說它「冷門」,是因為李太白是由一個幾近湮沒的粵劇行當「正生」擔綱,才可演繹出一位具有身份的正派中年男性,而這樣的人物當然非掛鬚不可!

粵劇在清乾隆年間有「末、淨、生、旦、丑、外、小、貼、夫、雜」十大行當,至同治以後則變為「武生、正生、小生、小武、正旦、花旦、公腳、總生、淨和丑」,但隨着時移世易,許多行當逐漸失傳,到了上世紀三十年代開始戲班推行「六柱制」,由於小生及二幫花旦的功能和文武生、正印花旦接近,因此,實際上只有「文武生、花旦、丑生、武生」四個行當。

尤聲普年輕時是以「文武生」擔班,至六十年代後期才改任「丑生」,故而是個「生」行的全才,亦自然是飾演李太白的最佳人選。雖然因年屆耄耋,他在是次演出已刪減了部分表演動作,如《寫蠻書》的騎驢上場和《太白撈月》的舞劍,但奉召登金殿寫蠻書、賦詩後隨楊妃起舞,以至水中撈月等,穿着「厚底」走「醉步」,還要邊做邊唱,若不是自小鍛煉下來的深厚底功,哪能有此勁道和瀟灑之態!

或許有慣看京崑的觀眾會覺得頭三場戲《寫蠻書》、《醉寫清平調》和《馬嵬坡》有《太白醉寫》、《貴妃醉酒》和《埋玉》的影子,演出後更有好友與我談論那折沒有李太白份兒的《馬嵬坡》是否有點格格不入……在我看來,以李白擔綱的大戲實在太難寫了,因為這個人物有戲劇性的事迹實在不多,記得當年和編劇蘇翁閒聊,也聽說過這正是他創作苦惱之處,一幕《馬嵬坡》是他為下一場《罵安》而鋪墊的。《罵安》是唯一李白沒有醉的戲,也是他被安祿山坑害至仕途失意、貶謫夜郎的轉折點,全幕戲以他為主軸,甚是吃力,再接下去的《太白撈月》前半段也是他又唱又做的「獨角戲」,故《馬嵬坡》能讓尤聲普稍作回氣。能有這位碩果僅存的老演員以粵劇「正生」為藝術節演出《李太白》,實在是本地戲曲界的驕傲!

(作者是香港資深戲曲作者。)

●周嘉儀

(本版「特輯」周凡夫先生及周嘉儀女士文章為節錄,原文由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協助統籌並刊於《明報月刊》文化附冊《明月》五月號,更多精彩文章見《明月》五月專題「縱論香港藝術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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