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奢華、極致、滋潤豐盈，是她筆下的常用字詞。每天，都有很多美容品牌樣辦送到她的手上，她要以專業的角度將產品的資訊及用後心得寫下。伍家蔚是雜誌的美容編輯，經常要出席美容新品發布會，幾乎每個月都要出差，坐飛機如同坐巴士。在面書貼的不是市面上最新產品，就是周遊列國的selfie。她很喜歡這份工作，卻相信人生每個階段都有該做的事，她決定離開做了十年的傳媒崗位，到希臘短住，在那個超慢活的陌生國度，對未來一片茫然的人寫下入行以來最具意義的一份「產品」推介。
很多年前，希臘令人聯想起齊整而型格的白色小屋，這幾年，卻是「經濟蕭條」四個大字。對於時尚月刊的美容編輯伍家蔚（Tiffany）來說，這是一個曾經兩度公幹的地方。因為工作，Tiffany經常到處飛，她也喜歡旅遊，幾年前花了數萬元和朋友到芬蘭看極光。儲了千萬mileage，足迹遍天下，Tiffany卻感覺自己跟希臘特別有緣。她在當地結交了一些朋友，去年，離開做了十年的美容媒體崗位後，決定去當地短住。
做一回希臘人 慢慢打工靜靜養蜂
「我住在朋友位於雅典Voula區的家，記得朋友的媽媽問我想做遊客還是想嘗試做希臘人。『你想做遊客，我就帶你去看景點；想做希臘人，就去過我們的生活。』」雖然大家身處地球的兩端，要以英語溝通，Tiffany和她的希臘朋友卻能彼此交心，用Skype「㷛粥」無所不談，她深信文化差異並不構成很大的障礙，於是她說，要嘗試做希臘人。不過很快，她就發現情况不如她所想像。
「朋友在他母親經營名為Karavan的甜品店工作，店內專門售賣如朱古力餅等特色餅食，在當地頗有名氣。我跟着去舖頭幫手。其中一項工作是摺包裝盒，雖然我摺得不是很好，但勝在夠快手，當我摺了一大疊，他們還在那裏慢慢對、慢慢壓，摺好了一個會托在手上離遠觀看一下，再詢問身邊人的意見﹕『我摺得怎樣？』舖面有兩名員工在接待一位客人，一個負責取出產品，另一個則跟客人攀談。有其他客人進來，開始出現人龍了，香港人的做法當然是其中一名店員轉而去接待另一位客人，但他們不是這樣，而人龍之中沒有傳出埋怨聲，大家都很耐心地等候。」
在香港，Tiffany慣於multi-task，想方法爭取時間，在地球的另一面，有人卻會用兩小時坐着思考要不要出外用膳，花八小時去籌備一頓家常便飯，效率、效能變得不如她所想的理所當然。而希臘人覺得重要的事，卻令Tiffany咋舌。
「那天朋友在店外發現了一隻蜜蜂，牠躺着一動也不動，似已無生命迹象。朋友和他的媽媽很不開心，並把蜜蜂帶回店中給牠餵蜜糖，用指頭輕輕撫摸。他們要做生意，託我照顧，久不久就問﹕『你有沒有給牠餵食？有沒有去摸摸牠？』」Tiffany在香港家中養了一頭小兔，大家都很愛牠，已退休的爸爸每天也花上很多時間去照顧小兔，但這樣搶救可能已經死去的「街蜂」，還是頭一趟。第一天蜜蜂躺着不動，第二天也是不動，到了第三天，奇蹟發生了，蜜蜂蘇醒過來，Tiffany瞪大眼憶述，還向記者展示照片。
為了減少對蜜蜂的干擾，朋友的家長期實施Wi-Fi管制，在日常生活中拍照打卡放上社交平台幾乎等同呼吸的Tiffany，來到希臘卻被認為是匪夷所思和不禮貌。幸好Tiffany是一個適應力強的女孩，在希臘入境時行李超重，放下了大量物品，平日拍美容圖輯做styling的人在整整兩個月裏天天穿著同一件外衣，一滴護膚品也沒有用。
如果不是她說，大概猜不到今天別人眼中的美容專家大學修社會學，畢業時有不少同學跑去參與社會運動，上街抗爭。喜愛寫作的她，本想以報道社會民生的新聞記者為職志，可是此路不通，她碰上的不是經濟版就是體育版的空缺，最後是美容版取錄了她。十年下來先後在報紙和時尚月刊工作，雖然工作量驚人，她卻能一一熬過去，參與拍攝的美容大圖輯，還多次獲選刊登於月刊的外國版。
聽婆婆的話：看看外面的世界
新丁做出了成績，小記者晉升為編輯，這個時候，她卻開始萌生去意。「那幾年發生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外婆離世。外婆和我的感情很好，她說的話我會牢牢記住。當年她身體機能衰退要入住護老院，最初三年，我每天都會抽時間由樂富的家或者港島office跑到美孚去探望她、替她抹身，後來工作忙，每星期也會去看她一兩次。我發現那裏的老人家不會天天有人來探望，睡在外婆旁邊的那位院友，更是從來沒有親人來過，這位老人家離世時，她的親友終於來了，圍在牀邊不停地哭。我慶幸那幾年和外婆有許多相處的時光，所以當她要離開，我才可以輕鬆地跟她說再見。」
外婆的話她都會牢牢記住，Tiffany說﹕「當年我還未畢業，她對我說：『要找一份在辦公室上班的，可以涼冷氣。』因為她是在街邊做小販的，大熱天時很辛苦。當我找到記者的工作，我告訴她是在辦公室上班的，她笑着點頭，然後叮囑我，將來要找一份可以出外的，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婆過身後，接着是建立多年的戀情告終，傷心是很傷心的，哭得眼都腫的女孩，卻明白一切發生的事都有其因由，人生中有許多驛站，上車有時，到站有時。在這種種的經歷中，Tiffany學會「go with the flow」。
「最初當美容記者，就像墮進花花世界，後來開始被派出差，這個月在法國，下個月在英國，人人都總有虛榮心，會感覺自己好威風。所以當我告訴朋友要辭職不幹，朋友都不太相信。這份工作讓我得到很大的尊重，但我明白這份尊重是給媒體的，我不是somebody，日子雖然很快樂，但已經過得夠了，我要聽外婆話，跑到外面去看看。」
裸辭漂流 寫最有意義產品推介
她下車後，卻不知道要往哪裏去，因為是裸辭，心裏並不踏實。命運把她帶到一個超慢活、金錢和快樂之間近乎毫無關係的國度。「希臘現在的經濟很艱難，以下的對話在朋友的聚會時有出現﹕『噢……我的公司很快會倒閉。』『你有什麼打算？』『先去玩一段時間再算！』『去玩？沒有錢怎樣玩？』『去玩為什麼要錢？』『沒錢租屋怎辦？』『去朋友的家借宿……』沒有工作沒有錢，希臘人還可以輕輕鬆鬆地面對，原來咁都唔死得！我不是認同他們的態度，只是覺得我們香港人是否可以調節一下自己的步伐和心態？」
朋友的媽媽經營的是零售生意，當地人的消費力很低，看着生意大幅下跌，天天拍着頭說可能撐不下去，於是Tiffany就想到為他們拍攝一些產品照片放到網上去，這次宣傳反應不錯，帶來了不少生意。「其實希臘有很多質素優良的產品，有一個朋友開了一個農場製作純天然不致敏的肥皂，很值得為這些產品開拓海外市場。」剛才放下拍圖輯、試產品、寫心得寫推介的工作，Tiffany忽然又有機會重操故業，今次寫得別具意義。
■Profile
伍家蔚（Tiffany）曾任美容編輯，大學修讀社會學，現於希臘短住，正籌備希臘食用品網店Tiffanypand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