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私‧寫真 一展三面 荒木經惟盼自拍死前一刻

文章日期:2017年05月19日

【明報專訊】邀請香港攝影師陳偉江一同去看在上環舉行的荒木經惟個展,他說,看「Last by Leica」系列的作品有種感傷,感覺到這位日本攝影大師很接近死亡。荒木經惟在最近一次訪談中也談到死亡,愛開玩笑的荒木說想拍下自己死前一刻,別人回應:「誰也拍不到自己死前那刻的照片吧。」他答﹕「我會從棺材伸出手來拍。」

旁人看,陳偉江也許很忙。沿樓梯上畫廊,旁邊老店有看門口的貓,記者邊走邊注視,他停步拍。中環站人人行色匆匆,記者順着下班人潮走,他停步拍。陳偉江說,真正開始認識荒木經惟,是從《寫真的話》開始,那時陳偉江剛決定要從事攝影,荒木在這本書裏的話,告訴他攝影是什麼。

「攝影就是人生」,荒木反覆說。《寫真的話》裏,荒木說拍父親遺體時去除臉孔,攝下雙手紋身,因而學會了攝影的構圖;拍母親的遺體,學會攝影的角度是「愛的角度」。一九九○年妻子陽子逝世,二○一○年失去愛貓Chiro,荒木都用鏡頭把遺體攝下。摯愛之死,荒木之生。

最後影集 名字要叫《我》

走入畫廊,兩邊掛麻繩,懸着夾子夾着相片,一幀幀黑白照,人臉、支離破碎的玩偶、街道、家中陽台、裸體,五十多張相片,是由多次為荒木策展的本尾久子挑選自「Last by Leica」系列的作品,日本雜誌SWITCH今年一月號為此系列所做的專題中,提到荒木初用Leica相機是一九九一年拍攝《東京物語》演員笠智眾,先有「Life by Leica」系列向相機致敬,後來二○○三年展出以女性為攝影主體的「Love by Leica」,「Last by Leica」就是一個完結。

畫廊經理Sharlane Foo說相片是荒木的視覺日記,陳偉江循繩路一張一張去看,他說勾起前不久在書店翻一本荒木近作的感覺,「好似探望一個九十多歲的老人家,一向還是精神的,這次看他卻忽然像不行了」。

這樣說,或許有人要大叫「大吉利市」,不過本月就滿七十七歲的荒木,可毫不忌諱談死亡。雜誌訪談裏,荒木說自己最後一本攝影集,名字要叫《我》(私),把「我」突出,重點是「私、寫真」。日文裏,「私」是「我」,「寫真」就是攝影。

荒木一九七一年發表「私寫真宣言」,在關於他和妻子蜜月旅行的攝影集《感傷之旅》中,他說拍下旅行「並不表示是紀實攝影」,「我一直覺得這就是私小說,因為私小說和攝影的感覺最接近」。

陳偉江將這輯相片「Last by Leica」看作荒木的狀態,他認得一張作品翻攝自荒木的舊作,影像中有張小女孩的相片被揑縐,另外荒木還拍下以相框裱起的舊情人照片,「翻攝可以是攝影師另一種創作,但可能是我想多了吧,這像在回顧自己見過的人、做過的事」。

給他感覺最強烈的相片,裏面是路邊靜物,樹、欄杆、單車,然而樹幹中間向前增生,咬着欄杆裹合。陳偉江說,「我出奇地喜歡這張照片」,凝視黑白影像,他說「有黃昏的感覺,是指一個人已到黃昏」。「好的攝影師就應該拍這些照片,當然也能拍其他照片,但這張代表了很多。這種其實是可有可無的相片,但我們就是要拍這樣的相片」。

寶麗萊展區 如入大師家

展覽另一頭是二十張荒木的寶麗萊近作。即影即有彩色照片,引荒木之言有「滑滑濕濕的感覺」,加深「想看」和「想觸摸」的欲望。這些相片有的放在桌上,與花、恐龍玩偶、性玩具並置,Sharlane Foo解釋策展人擺放這些裝置的心思,是製造親密感,讓觀者猶如走入荒木家中。

不過走進最後展出舊作的角落,觀眾或許才最感熟悉。以繩緊縛女性身體的相片,這是荒木經惟的標誌,也為他招來以男性目光侵犯女性等的批評。記者告訴Sharlane Foo,在場媒體都互問「這些能登嗎?」她說策展人本尾久子亦詢問過展出裸體相片會不會有問題,如今展覽包括Last by Leica、即影即有、繩縛三組作品,是希望展示荒木作品的各種特色。

離開荒木的世界,回到攝影師陳偉江的家。關上大門,門後貼滿撕成不規則形狀的黑白照,其中一幅頗搶眼,女人濕濡的陰部,插着陽具形狀的性玩具。

我們仍在談荒木的展覽。陳偉江希望相片數量更多,「始終他不是產量那麼少的攝影師」。荒木經惟出版的書籍已超過500本。至於策展人的心思,展場內的麻繩,Sharlane Foo透露特意從日本找來相片中綑綁女體的那種繩子,問陳偉江,他覺得也適合,只是寶麗萊區域的玩偶、花朵裝置,他想或許可以減去,甚至繩縛舊作亦非必要,「有點太分心」。

他從整輯Last by Leica照片得到感受,無法說一兩張的意義。「若單說那張拍玩偶的頭代表人生垂落,沒有意思,荒木只不過是將他在意的拍下來,構成一件事。」看過荒木過去一些作品,都認得花、陽台等是常見的被攝物,問陳偉江眼裏看到什麼?他說:「我沒有特別去想,單純覺得他拍這些真的拍得很好。有時我也會想,會否對荒木的名牌效應無法抽離。」但他認為即使是名牌,你可以選擇不喜歡,也可以始終喜歡。

似荒木? 陳偉江:「似咪似囉」

有人說,陳偉江的相片似荒木經惟,直率的他說「似咪似囉」。粗口不能見報,但對他似乎入骨入血,讀者聽不見有點可惜,「不同人拍不同的照片,有啲XX覺得黑白照就是一X樣,使X理咩,大家都有眼耳口鼻𠻹」。

他不諱言,「我覺得我是拜於森山大道和荒木經惟兩人的門下,把他們都當老師」。森山大道,一九三八年出生,與荒木的名字同樣響亮的日本攝影家,「森山大道是將他的美學發揮到極致,荒木經惟是將私寫真發揮到極致」。

陳偉江用半支煙來說:「荒木為何出色?其他人也可以做他做的事,就如煙燒了一半的照片可能有十萬張,分別在於他將人生交託給攝影,因為人生發生了一些事,才拍這張照,而不是現時很流行那種,說這個作品什麼深受影響、表現到自我。」

陳偉江說,荒木和他,都願意以攝影揭示自己的人生。荒木二○○九年患癌後推出過以「遺作」命名的攝影集,二○一四年右眼失明,又辦了名為「左眼之戀」的個展,創作力總在生死之間。陳偉江期待,「再看他的照片不知會變得如何?但還是會看到生、死、愛和時代,這是必須的」。

■陳偉江

一九七六年生於香港,學歷至中一,二○一一年至今推出約二十本攝影集,今年個人出版包括《深水埗》、《兄弟》、《我最初面紅》,曾於香港、澳門、東京舉行個展。

■info

「荒木經惟個展」

日期:即日至6月30日

地址:Over The Influence畫廊(上環荷李活道159-163號1樓)

入場:免費

查詢:2617 9829

網址:overtheinfluence.com

文:曾曉玲

圖:郭慶輝、Over The Influence畫廊、陳偉江

編輯: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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