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識導賞﹕情迷巴黎 日本藝術家藤田嗣治 用乳白色挑戰西方彩色

文章日期:2017年09月24日

【明報專訊】有沒有跟活地亞倫《情迷午夜巴黎》的主角一起做過那場美夢?這邊廂邂逅畢加索情人,轉頭又遇海明威。一九二○年代的巴黎,藝術搖籃內百花齊放,細聞,原來還有一襲東洋氣息。

湯碗頭、圓框眼鏡,還有唇上小束方形的鬍子,是藤田嗣治(Tsuguharu Foujita)的標誌。這名來自日本的藝術家,曾是巴黎藝術界的寵兒。

花都讓他燦爛,步入一九三○年代,祖國興起戰爭,歸國的他卻招來一身灰。戰後餘生,藝術家選擇徹底做個異鄉人。

然而近兩年掀起了藤田嗣治熱,他的作品重新吸引亞洲人的目光。蘇富比月底拍賣設「藤田嗣治專題」,觀眾在預展可欣賞到藝術家三幅油畫及三十六幅素描、水彩、版畫紙上作品。

離日留法的日子

明治十九年(一八八六年),藤田嗣治生於東京,是陸軍軍醫總監藤田嗣章之子。藤田嗣治在東京美術學校研修西洋畫,一九一三年,二十七歲的藤田決定遠赴巴黎。

為何這名日本藝術家不甘於留在國內?專研藝術史的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系主任韋一空(Frank Vigneron)教授說:「當時日本的藝術家正探索藝術創作,尤其是繪畫的可能性,將明治前的日本畫與歐洲藝術的元素結合。實際上,明治時的藝術教育始於日本嘗試模仿歐洲的時候。英國在十九世紀中期為孕育工業的設計創意,因此成立藝術學院,日本在明治時期亦走上同樣的路,十九世紀末的日本藝術家亦會模仿一些保守的歐洲風格」。直至藤田嗣治的時代,受到曾任教於東京帝國大學的美國藝術教育家Ernest Fenollosa大力提倡保存日本傳統藝術的影響,日本藝術家亦開始從本土出發創作,「身處這樣矛盾的時代趨勢之下,藤田決定前往歐洲生活,直接體驗當地藝術家可為他帶來什麼。」

「巴黎畫派」咖啡店遇上一眾畫家

一戰爆發前夕,藤田抵達巴黎,展開十七年的旅法生涯。他寄信給妻子鴇田登美子,附上羅浮宮明信片、近照,還不忘夾一片花瓣。韋一空形容巴黎當時是塊磁鐵,引來世界各地的藝術家。藤田住在蒙帕納斯(Montparnasse),那裏的咖啡店是「巴黎畫派」聚腳點,他的朋友名單上很快多了表現主義大師蘇丁(Chaim Soutine)及莫迪里亞尼(Amedeo Modigliani)的名字。蘇富比現代亞洲藝術部主管張嘉珍解釋,「巴黎畫派是指當時巴黎的一個氛圍,主要成員來自東歐,他們很波希米亞,像遊牧民族到了巴黎,開始定居、創作,為巴黎帶來很多不一樣的繪畫風格。」

情迷乳白世界

藤田畫盡他眼前的花花世界,妓女、馬戲團、咖啡店、朋友,還有自畫像。成名趁早,一九一九年,藤田參加秋季沙龍的六件作品全部獲選中,隨即在巴黎聲名大噪,此時他的繆斯是第三任妻子Lucie Badoud,由於她肌膚勝雪,藤田暱稱她「小雪」。藤田畫的乳白色女體令西方藝術家驚艷,張嘉珍:「西方藝術家的畫作色彩很重要,沒有色彩就沒有辦法畫畫,這個藝術家是挑戰了他們不可能的事情。」

外表不羈 作畫卻謹慎細膩

畫布上光滑的白,是藤田鑽研獨門技法繪成,以鉛白打底、滑石粉混顏料,還要用細砂紙打磨畫作。拍賣預展的素描稿透露藤田作畫過程謹慎,張嘉珍認為藤田「完全不是那種放浪不羈的藝術家」,「他作一幅油畫,一定要覺得完全可以掌握的時候才開始,事前的打稿非常多而且細膩,很多打稿像原作一樣,完成度很高,就像我們想像的日本人一樣,對所有環節細節已經操練過一次,甚或幾百次,才會有最後的成品。」

《阿圖島玉碎》被指宣揚軍國主義

藤田嗣治未忘自己是個日本人。二次世界大戰,他回到故鄉,創作亦要為國家服務,戰爭場面變成他的題材。一九四三年,日軍佔據美國領地阿圖島,美方派萬人攻島,日兵採「玉碎」戰略,寧願集體自殺,拒作戰俘。藤田把這一幕畫進了巨幅作品《阿圖島玉碎》,勝負未分之時,他的一系列戰畫當然「政治正確」,及至日本戰敗,藤田遭受國人唾棄,張嘉珍說:「那批畫在日本戰後就被完全否定,原本他為國家而畫的作品,從正面變成極負面,當時日本對軍國主義整個崩潰,所以日本人開始對他反感。日本投降後,這批畫就扣在美軍手上,到了八十年代初交給了日本的美術館。」

入籍法國受洗 瑞士逝世

於是藤田嗣治再次離鄉,更入籍法國,以虔誠天主教徒的身分作為最後歸宿,受洗並取名Léonard。展覽中一幅一九五七年作品《岩間聖母》,更見他用上了金箔,素淡的乳白色代表他一生中的輝煌,此時閃亮的畫作反而突顯他尋求心靈平靜。一九六八年,八十一歲的藤田在瑞士逝世。

「藤田嗣治」之熱

近年,「藤田嗣治」這名字似乎再度熱門起來,二○一五年的電影《藤田嗣治與乳白色的裸女》,由小田切讓飾演藝術家,同年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舉辦藤田作品特展,另外也有時裝品牌以藤田作品為創作靈感。去年藤田以小雪為模特兒的畫作《裸女與貓》以近4000萬港元成交。

韋一空認為作品受藝術市場青睞,不可用美學標準衡量,僅反映市場的運作:因為畢加索、蘇丁、莫迪里亞尼等一九二○年代初的蒙帕納斯藝術家可供拍賣的作品已所剩無幾,市場便轉而尋求「新」的拍賣品。「我個人很喜歡藤田嗣治,但不能說他的作品賣得貴乃因為他是偉大的藝術家,藝術市場不是如此運作,我無意批評,而是事實如此」。

而張嘉珍就如此分析藤田畫作近兩年開始受市場注目的原因,「之前亞洲市場集中在華人藝術家,那個市場上很多收藏家在尋找新的目標,而當時藤田給他們看到了。加上現在的藝術市場不是以國家劃分,是比較大面積的市場組合,不會有法國藝術、德國藝術這樣的市場,而是歐洲市場,美國市場亦包括北美跟南美,亞洲開始形成這樣的市場規模,香港、日韓台等地總稱為亞洲藝術。亞洲藝術在二十世紀初有誰呢?哪些人領導潮流?」

日人眼中「洋畫家」 深受歐洲藝術影響

有藝評人說,藤田是很好、有能力的藝術家,但不算創新(innovative),韋一空的看法是,如果論藤田畫作上很多元素都可追溯到其他畫家的作品,那可以說藤田不是很「創新」,「例如他畫穿長襪的裸女馴服一隻獅子,與一些超現實主義畫家頗接近;咖啡店女士的肖像,風格也與Toulouse Lautrec相近」。他看過戰爭畫《阿圖島玉碎》後,亦評作品太受德國表現主義畫家Otto Dix及意大利未來主義畫家如Umberto Boccioni的影響。但他認為,藤田當時作為一名日本藝術家遠赴法國,在藝術史上有其獨特的位置,「藤田人生中很長一段時間居法,可說是屬於法國或歐洲藝術史,但要區分並不容易」。他提到不少著名華人藝術家如潘玉良、趙無極、朱德群、常玉,都長期留法,時間較短的亦有林風眠及徐悲鴻。

毛筆畫畫 線條具東方色彩

在法國,藤田嗣治是異鄉人,日本人眼中,他卻是「洋畫家」。張嘉珍說,藤田的創作都鮮明地反映他的生活。畫作隨他遇到的人事、生命歷程而變化,可是唯一變得不多的,是他的筆法:「他用毛筆畫畫,西方藝術家的筆是平的,畫法不像中國或日本的毛筆,有韻律感、流暢感,從二十年代起到五六十年代,他都是堅持這樣的線條,這是很具東方特色的,是日本藝術家的本質。」在她眼中,藤田是個創新的偉大藝術家﹕「對日本人來講,他是完全的異類,但在西方人眼中看,他又非常東方,他卡在這兩個角度中間,這個中間代表的是什麼?就是現代。」

■INFO

蘇富比拍賣「藤田嗣治專題」預展

日期:九月二十八日至十月一日

地點:香港會展Hall 1

文﹕曾曉玲

圖﹕黃志東、蘇富比藝術空間提供

編輯﹕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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