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藝.散文:不能繞過的作家——侯汝華

文章日期:2017年12月25日

【明報專訊】來年正值詩人侯汝華逝世八十周年,謹以《海上生明月——侯汝華詩文輯存》一書,敬獻於侯先生吟席之前。

早逝的優秀詩人

侯汝華(一九一○—一九三八),廣東梅縣人,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重要作家,他的作品備受當世及後世推崇,同鄉著名詩人李金髮對侯氏特垂青眼,二人往來密切;評論者多以象徵派或現代派詩人視之。侯氏年輕時肄業於廣東梅縣的東山中學,後執教鞭,曾在潮汕任教員,並從事文學創作及詩刊的編輯工作,一九三六年在上海出版了個人詩集《海上謠》。傳聞中尚有《單峰駝》及《還鄉吟》兩種作品集,原書未見。侯氏又曾與林英強、廖宗灝、劉果因、楊青萍、陳廉觀和黃偉強等文友於梅縣組織「七星燈」文社。侯氏體弱病肺,天不假年,一九三八年八月病逝,死時年僅二十八歲。

後人對侯汝華的生平資料掌握不多,因此,透過作品去理解、回溯侯氏的人生與思想,是研究侯汝華的重要途徑。在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多種文藝刊物上,都可以具體地看到他發表過的作品,質和量都值得重視。他投稿積極,詩歌、散文和小說散見於香港、廣州、上海、南京、北京等地的詩刊雜誌,《現代》、《紅豆月刊》、《小雅》、《詩誌》、《橄欖月刊》、《婦女雜誌》、《六藝》、《文藝大路》、《新時代》等刊物都刊登過他的作品。

不能繞過的作家

侯汝華曾在香港的雜誌上(如《紅豆月刊》、《今日詩歌》)發表過作品,是以有讀者、研究者一度認為他曾在港生活,因而把他列為「香港詩人」,他的《海上謠》也因此一度名列香港早期新詩詩集的代表。只是侯氏到底有沒有到過香港?如有,又曾逗留多久?這些問題都尚待更多更有力的具體事實來作證明。二○一三年黃仲鳴在〈李育中逝世〉一文中轉述李育中的話,說「侯汝華都沒有來過香港,為何稱之為香港作家」,由於李氏是香港文壇的早期作家,對三四十年代的香港文壇十分熟悉,他晚年講的這句話甚具分量,經黃仲鳴撰文轉述,影響所及,研究者傾向推翻前說,不把侯氏當作香港詩人。翻檢二○一四年出版、由陳智德選編的《香港文學大系一九一九—一九四九:新詩卷》,在「香港文學」的編輯前提下,已沒有收錄侯氏的詩作。當然,誠如關夢南在《香港新詩:七個早逝優秀詩人》中說:「廣義的香港詩人來自粵港,而粵港又與北京、上海、重慶、南京等新詩的重鎮互動……」,把侯氏列為「廣義的香港詩人」,也並非完全不合理的。

事實上,無論侯汝華算不算是「香港作家」,他都絕對夠得上是中國現代文壇上一個「不能繞過」的作家,儘管在現階段專門研究他的人尚為數不多,相關的論著也少,但在不同年代都有重視他的作品的人,他的作品不單在港粵受到重視,即在港粵以外,同樣受到重視。他的作品每每見諸一些重要的新詩選本,如《現代詩鈔》(一九四三)、《戰前的中國新詩》(一九四四)、《新詩三十年》(一九七三)、《現代中國詩選》(一九七四)、《中國新文學大系一九二七—三七詩集》(一九八四)、《現代派詩選》(一九八六)、《中國現代十大流派詩選》(一九八九)、《早期香港新文學作品選》(一九九八)、《詩潮》的〈侯汝華小輯〉(二○○二)、《三、四○年代香港詩選》(二○○三)及《香港新詩:七個早逝優秀詩人》(二○一二),其創作中的少量精品,只賴各選本始得以流傳。

《海上生明月》輯存侯氏詩文

說與侯汝華相關的研究或論述尚不多見,講的確是客觀事實,究其原因,與「材料」的整理不無關係。

侯汝華投稿積極,他的作品散見於三十多種詩刊雜誌,卻尚未經有系統的蒐集和整理,殊為可惜。又好些舊刊物如《小雅》、《時代筆語》,都不易得見,要遇上期數完整、品相適合閱讀的原刊原書更要講緣份,這都為作品整理的工作增加了不少難度。而侯氏生前出版的唯一一部著作《海上謠》亦已絕版多時,誠如黃仲鳴說:「這部出版於一九三六年的詩集,論者多知其名,迄未得睹,也不知其內容如何」(〈水手的絕唱——追跡侯汝華的《海上謠》〉),此書稀珍難遇,可以想見。至於少量保存在不同選本內的作品,不單止數量少,且都以選錄詩歌為主,侯氏的散文及小說,一向都較少人注意,更遑論整理、遑論研究。

要深入了解一個作家,掌握、細讀其作品是必須的,沒有對作品作有系統的整理,就不可能對作家展開深入的研究。有見及此,筆者多年前即着手蒐集、整理侯氏的作品,合輯成集,希望為喜愛侯汝華的讀者或研究者提供一點方便,也希望有關侯汝華的研究可以因此而順利開展,研究者能客觀、全面地研究侯汝華的文學成就。《海上生明月——侯汝華詩文輯存》,就是基於這理念而編成的。書中收錄的作品,主要采輯、過錄自上世紀的詩刊雜誌,在筆者所能觸能見的範圍內盡力爬梳蒐集侯氏的作品,並就個人蒐集所得,釐為四卷:卷一為詩歌,卷二為散文,卷三為小說,卷四為附錄。這批材料,對研究侯汝華肯定有很大的幫助;而材料中有兩個異常矚目的「亮點」,值得讀者注意:

亮點一:《海上謠》。《海上謠》,上海時代圖書公司出版,是一九三六年侯氏在世時出版的詩集。此書絕版多時,讀者、研究者或藏書人士咸以能一睹原書為快,唯傳世數量畢竟太少,僅存珍本已成為收藏人士的秘籍,絕不輕易示人。筆者在計劃編訂侯汝華作品集之初,遇上最大的困難就是沒能讀到《海上謠》的原書,倘無法將此書編采入集,肯定是侯集的一大遺憾。余龍傑先生在復旦大學進修期間,我曾託請他幫忙打聽《海上謠》的下落,余先生果然在上海為我找到了《海上謠》,如此筆者才有機會讀到這冊珍貴的詩集,並成功把《海上謠》的作品編采入集,公諸於世。

亮點二:《時代筆語》。一九三五年十月在香港創刊的《時代筆語》(時代風景社出版)又是另一個非常珍貴又非常難找的材料。這雜誌曾於二○一二年在北京的拍賣行上拍,可惜當時沒留意,未能參拍,失諸交臂,拍品成交後也下落不明,亦無由借閱。

我在編訂侯集的後期,曾向小思老師請教編訂詩文集的心得,老師看過我開列的材料清單後,即賜示《時代筆語》上侯汝華的小說〈妻〉,還慨允讓我把這篇罕見珍貴的作品及雜誌的書影編入侯集,讓材料公開。

有待考掘更多材料

《海上生明月——侯汝華詩文輯存》以張九齡名句「海上生明月」為名,主要因為張九齡和侯汝華都是廣東人,復因「海上」二字,容易令人聯想到侯氏名作《海上謠》,唐代詩句移用作千禧年代的書題,望月懷遠,亦頗具文藝意趣。

至於副題「侯汝華詩文輯存」,「輯存」一詞實在並沒有「全」的意思,這是做過材料整理工作的朋友都能明白、理解和體諒的。編者往往受制於各種客觀因素,比如刊物有殘破、漶漫、缺期的情況,又或者好些刊物尚沒有找到,這都是編者不能控制而又最無可奈何的。比如我在一九三三年三月十日天津的《大公報》上讀到有關「北國文藝社」的報道——与小田隆一的〈民国期の天津における新文学結社とその活動〉(二○○五)也曾談及這個組織——報道說這組織在《導報》「每星期出了一個不滿三千字的週刋」,而侯汝華就是這刊物的撰稿人之一。這份同人刊物後來更名為「北國文學週報」(一九三三年四月一日創刊),《益世報》一九三三年三月五日也有這刊物的「出版消息」,估計這批刊物中應該刊登過若干侯汝華的作品,可惜在本書付梓前尚未能讀到這批材料。又據《中國現代文學總書目》的記錄,與侯汝華《海上謠》同年同月(一九三六年四月)出版的陳更魚詩集《漫步》,卷首有一篇侯汝華的序文,只可惜未能找到原書,侯序也就無法輯存在本書中——一切遺憾,都只好等待機緣,再作補訂。又前文提及《時代筆語》的創刊號,這份珍貴的創刊號的末頁有一段「本刊下期編目預告」,同時提供了一些重要的信息:「預告」中有侯汝華的〈冬〉(體裁未詳)和〈我的詩譚〉兩個作品的名目,「預告」還聲明「附作者照片」。這是多麼重要的材料,期待這一期尚未出土的《時代筆語》有朝一日能重現,讀者就可以讀到侯氏的詩歌理論,也同時可以一睹他的廬山真貌了。此外,據吳心海轉述侯瑛的話,說侯家的長輩尚存有少量侯氏與李金髮、戴望舒等人的來往書信,只是長輩們認為暫時不宜公開這些材料;如此一來——這點點遺憾,亦只好等待機緣,再作補訂。至於客觀分析則有待研究新文學的學者專家進行全面的論證,但個人始終相信,侯汝華及其作品,無論在哪一個年代,都是有品味、有識力的讀者所「不能繞過」的。

作者簡介:(作者為香港浸會大學語文中心高級講師、香港文學推廣平台主任。)

●朱少璋

主編:潘耀明

編輯:張志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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