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城市﹕藝術×保育之爭議 廣福祠紅牆 還原不還原?

文章日期:2018年02月18日

【明報專訊】上環太平山街廣福祠近日完成翻修工程,基座外牆由原來的朱紅色變成色彩斑斕的巨型剪紙畫作,公布後被批評不尊重建築,不少網民要求還原紅牆。主辦單位在重修開幕新聞稿說作品可讓大眾「了解廣福祠的歷史和感受中國廟宇文化」、「增添活力」,這次藝術與歷史文化保育crossover,到底背後值得討論的,是否只有還原不還原?背負歷史的建築,又可如何向前走?

朱紅牆身換上彩色作品

廣福祠外牆的畫作由東華三院轄下單位「愛不同藝術 i-dArt」的藝術家創作,機構為展能藝術家推廣作品,畫作名為《地藏王》,在剪紙上有「selfie呀」等潮語,以及與廟宇有關的文字「百姓廟」等,以黑底襯托彩色的剪紙,遮蓋了復修前的朱紅色,上面黃底紅字的「勝地」牌匾亦已不見。愛不同回應稱,作品是用貼紙貼在牆上,「日後亦會更換,有不同的創作」。東華三院則回覆本報稱歡迎各持份者表達意見,「讓我們可以廣納良言,一同與本院優化有關計劃」,以及將舉辦導賞活動闡釋保育及活化廣福祠的過程及詳情。

供奉來港後客死異鄉亡靈

廣福祠是東華三院的發源地,在一八五一年建成,供奉來港後客死異鄉的亡靈,亦曾用作安置垂危病人,後來衛生問題受社會關注,催生出醫院及東華三院,廣福祠現列為二級歷史建築。與中西區關注組召集人羅雅寧走到廣福祠,途經著名的文武廟,以及好幾座廟宇,但羅雅寧作為街坊,說廣福祠是區內廟宇中她最喜歡的一座,「可以感受香港歷史的沉澱」。

她除了關心紅牆會否受損、「勝地」牌匾去向外,還指出現時廟外露天擺放香爐的前地,原有頂部遮蓋,以往懸掛一個個香塔,現已拆去,不知是否與建築結構安全有關。記者向東華三院查詢,獲回應去年展開的復修工程拆去廟前鐵架,是「把廟宇外貌重現,回復至一九七○年以前的真實廟貌」,另亦修復了廟內神像、牌匾和古物龍柱,以及更換先人牌位相框。附近一個賣祭品排檔已有七十年,第三代傳人英姐亦說,廟的位置本來沒如此突出,現貌是後來加建而成。

「勝地」二字 從濟公廟輾轉而來

入廟須由基座一旁拾級而上,圍欄靠了個上書「勝地」的石碑,但羅雅寧認得並非黃底那塊,東華三院解釋「勝地」二字的歷史來源:「勝地二字原本是在灣仔胡忠大廈附近一條巷仔迪龍里的濟公廟前的一塊麻石圍欄,後來在一九八○年代因土地被收購,濟公廟輾轉拼入了太平山街的『孖廟』,而『勝地』麻石圍欄早已被破壞。」後來孖廟清拆,東華三院將濟公及孖廟神明搬到廣福祠供奉,為保留濟公廟特色,在一九九一年以膠片製作「勝地」掛於廣福祠的基座外牆,因為日曬雨淋,膠片每隔數年會重新製作,就是市民熟悉的面貌。而東華三院亦稱現在刻成的石匾,是按1:1尺寸重現迪龍里原貌。

善信:間廟靚咗 但畫作「in得滯」

不過對一些信眾來說,廟的「舊貌」卻包括膠牌匾與掛滿廟前鐵架的香塔。到廣福祠攝太歲的翟小姐說,她舊日在荷李活道工作,到這裏拜神十多年,復修後「坦白講靚好多,但以前(廟前掛香塔)有舊式的味道」,至於外牆作品,她覺得「in得滯」,但到來只為拜神,對作品並不在意。

羅雅寧:有損廟宇莊嚴

而羅雅寧就認為作品「過了火」,她強調不是不歡迎藝術,也非針對藝術家,但策展人在下決定改動建築外貌時「太輕率」,「對喜歡、關心這座廟的人而言是一個shock(衝擊),褪色的朱紅有歷史痕迹,花綠綠會搶去廟的焦點,亦有損廟宇莊嚴。」

何慶基:畫作是種侵犯

中大文化管理碩士課程主任何慶基是資深策展人,他形容畫作是種侵犯:「公共藝術與博物館藝術不同,博物館藝術是有心理準備進去看藝術,看作品表達什麼。一個白淨空間可以讓人集中地欣賞藝術,但公共藝術利用了公共空間,觀眾不是有心看藝術,他們可能在那裏上班,可能去拜神,如果突然出現一個作品,變成逼人欣賞藝術。」另外歷史建築物有其特色,尤其宗教建築更要小心,「因為對一些人來說,在裏面寄託了一世人的生命、期盼,不可以隨便玩」。

公共藝術要融合空間

何慶基說事件「與藝術品美不美沒什麼關係」,「問題在於籌劃者」,藝術家也欠缺應有觸覺,公共藝術必須尊重公眾,亦非宗教建築都不能融合藝術創作,「藝術一直有它的可能性,問題是可不可以令它更豐富」,若做不到,不如勿碰這個danger zone,像公園雕塑放在一個空曠而放鬆的地方,又或可展露地區個性的旺角塗鴉,都是能與空間融合的公共藝術。

詮釋遺蹟歷史對保育很重要

作品上的字眼與廣福祠歷史相關,本意可為保育文化出一分力,但羅雅寧從中看到香港保育被忽略的部分,以往社會救回一座珍貴建築免被拆卸,就當功德圓滿,然後呢?她提出如何詮釋(interpret)遺蹟的歷史亦對保育非常重要。以PMQ為例,當初她竭力查究歷史留住建築,由中央書院到二戰被破壞,及後改建警察宿舍,她認為營運方應該令進入PMQ的人可感受到建築的歷史演變,現將展廳「藏」於地底與高層五樓,訪客很易就錯過。

她擔心廣福祠因貼上畫作造成破壞,亦認為詮釋歷史可用各種有創意的藝術方法。在悉尼逾百年歷史古老街區岩石區(The Rocks),告士打徑(Gloucester Walk)的遺蹟一片頹垣敗瓦,但簡單一個屋架形狀的裝置,就可引發遊客想像昔日完整景象。在羅雅寧的多場保育戰中,她曾與陳淑莊以街頭短劇為閣麟街唐樓說故事,而為保留卅間建築群,她剛舉辦過卅間沙龍,亦從小思老師處知道,「香港文學地景資源庫」(hkliteraryscenes.wikidot.com)蒐集了與各地區有關的文學作品,推動公眾落區來個文學散步。

東華:紅牆不屬已評級建築部分

一幅紅牆到底意義何在?東華三院澄清該部分不屬二級歷史建築部分,「廣福祠是在一八九五年重建時遷到現在的位置,並在一座大基石上興建,即今天的基座,故此廣福祠的基座外牆並非在重建廣福祠時興建的,亦不是原來廟宇建築物的一部分」,因此稱把作品鋪貼廣福祠基座外牆,不會破壞歷史建築物及外牆。

修復不為統一風格

什麼可以拆掉,什麼才值得留?荷蘭註冊建築師何尚衡說「香港人對保育的觀念很僵化」,一是認為復修要將建築物回復最原始的外貌,二是認為建築歷史愈悠久就愈珍貴。何尚衡引國際保育古蹟指引《威尼斯憲章》第十一條:「古蹟建築中所有時期的有效貢獻都應該被尊重,因為修復的目的並非為統一風格。」指引更說明除非最根本的原狀有重大的歷史、考古或美學價值,同時保存良好,而被移除的部分價值低微,才應回復到最先的模樣。

他用前中區警署為例,「對老一輩大部分人的記憶是灰藍色的,但復修專家測試後發現最原先是白色,便髹成白色,但現在可能已無人見過」。翻查歷史照片,一九七○年代的廣福祠基座是一面雜草叢生的石牆,廟對面已經營五十多年的「三陽百貨」,老闆娘袁太不慣現在太花,回憶本來的紅色至少已髹上十多年。 紅牆又是否應回復為石牆?何尚衡說,「若說還原到最原本的模樣,人人覺得好合理,可是這其實取決於哪個時間對大眾最重要。」對此應有專家帶領公眾討論。

不單以年代久遠決定古蹟價值

何尚衡亦不贊成單以年代久遠來決定古蹟的價值,一刀切把建築劃分為戰前戰後:「香港成為世界知名城市是近代的事,如果說幾百年前的建築,很自然比不上內地。但香港的近代建築代表經濟崛起的過程,現在不保存,一百年後如何回看香港怎樣成為亞洲四小龍、締造經濟奇蹟?如果要拼湊完整歷史,便要有系統地保留建築。」

他分析香港的《建築物條例》有幾個關鍵變化,如一九五六年因應衛生要求改動,唐樓亦要改建,八十年代街影法取消前,又有斜面建築,「在當中會看到香港社會與歷史的變化」,但不同類型的建築物應有不同的尺去衡量其價值,「舊的東西什麼要拿走,除了要有民間討論,還要加上論述和研究,幫助大眾、政府做決定,又如香港以往發展工業,但沒有計劃保留工廈,有名人到訪過的地方也許很特別,但尋常建築物接觸的民眾多,才有所謂集體回憶」。

從一面牆引起的爭議,幾名受訪者都論及政府與社會對保育的態度,當中要活化一個社區或建築似乎更難,在香港失敗例子俯拾皆是,下集將會討論怎樣才可搞好活化,「活現香港」共同創辦人及行政總裁陳智遠就說,保育不是往後看,而是向前看,只談懷舊並非出路。

【活化篇上】

文//曾曉玲

圖//曾曉玲、受訪者提供、網上圖片

編輯//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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