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達人江記 動畫可以為香港發聲

文章日期:2018年03月25日

【明報專訊】戰國時代,秦為一統天下攻楚,屍橫遍野。火車上,貌如屈原的西裝男取出車票,「紅磡至汨羅江」,花旦狂颷結他,喚醒西裝男對楚王的記憶﹕「我要知道,我的靈魂在哪裏。」

黑夜中,山谷亮着「大丸」百貨的招牌,火車翻山越嶺,繞蜿蜒的路,卻原來是神秘男子頭上一頂帽的邊緣。列車已到達江記(江康泉)的科幻動畫世界,在那裏,秦始皇長生不死,舊香港也是未來香港。

《離騷幻覺》去年底獲日本TBS 電視台主辦的數碼內容創作比賽「DigiCon6 ASIA 大賞」Gold Mention(評審特別獎)榮譽,不過終點站遠遠未到,下一站——「眾籌」。江記要把故事製作成八十分鐘的動畫長片,下月七日第二波先導片段即將釋出,眾籌隨即起動。「《離騷》是離別的牢騷」,他解釋,如果大家不知道《離騷》,引樂隊My Little Airport的歌《美麗新香港》一句「這香港已不是我的地頭 / 就當我在外地旅遊」,矛盾的鄉愁,大概你同我,同屈原都有。

古今界限是什麼?

秦始皇與香港、機械人與古人,如何講同一個故事?想起太子地鐵站月台那張紫色椅,應該都不必擔心。去年網上瘋傳座椅畫上了龍珠角色菲利的圖,網民信以為真,想一睹實物,更擔心港鐵把菲利抹掉,後來江記澄清是他改圖開的玩笑,倒令不少人失望。動畫裏花旦與結他的組合,亦早在二○一五年英國樂隊Blur邀江記為新碟創作的漫畫《香江模糊記》出現過。調皮的丁丁企鵝、麻甩的真多man、在二○二○年香港對抗政權的Pandaman,都是江記的代表作。從中大藝術系畢業,二○○三年出版第一本漫畫結集《瑕疵鞋》,企圖自殺的人魚、拋棄王子的公主……創作人的作品本身就難混合起來,框為一個定義、一種風格。《離騷幻覺》如霓虹燈的鮮艷色調,有人聯想到王家衛的電影,江記說:「顏色營造出像吃了藥或做完運動,當身體處於極限中所見到的景象。極限或界限是什麼,我做這個作品時也在思考。」古今界限也非劃分得那麼決斷﹕「每個朝代直至今時今日,如果將名字塗掉,其實發生的事一模一樣。」例如對不死的欲望、對權力的沉迷。

當機械人要尋找靈魂

還有對自由與死亡的無窮追問。第二條片《刺秦篇》新出場角色名字是「歌奴」,屈原一個啞學生,「屈原知道他的歌會帶來死亡,所以把他封印住,到屈原死後,他變成刺客,想殺秦始皇,取回唱歌的能力,於是開展故事」,而上一段預告出現與屈原相似的西裝男是機械人D先生,擁有屈原的記憶與幻術,他尋的是靈魂。「當思考自己有沒有靈魂的時候,其實在問是否有自由做決定。若是不能,你不過是個空殼。如果能跟隨意志下決定,即使是機械人,也有靈魂,也有自由。」

「天命反側,何罰何佑?」屈原在《天問》質問世間不公,哪裏只是愛國詩人?江記:「上天做事好像沒什麼標準,誰生誰死,好似冇譜咁。這些對生命的慨嘆,高於純粹對一個國家的想法,是對人的憐憫。」他想更立體地說屈原的死亡,動畫有如此情節:「秦國攻打楚國城鎮,將軍攻至城下,卻見到一群人在裏面開P,原來是屈原用一場表演將人的靈魂送到另一個空間,待秦軍攻入,所有人都已死光,是他們逃離戰爭的唯一方法。屈原的壓抑,來自分不清自己是殺人還是救人,解釋了他為何投江自盡。」

花八個月時間 做八分鐘短片

自去年三月發放首條八分鐘預告《汨羅篇》,等了足足一年才有新消息,像我這樣坐享其成的觀眾,覺得等得有點苦,不過走進江記的工作室,桌上放着一箱手稿,一張又一張故事分鏡、人物設計、畫面構圖,已可想像從紙到動畫,每秒畫面都是心機。團隊核心成員是江記與另外兩間動畫製作公司Zcratch的崔嘉曦及九猴工作室的李國威,江記是監製與導演之一,「我主要負責前期部分,畫storyboard、原畫,然後威和曦將原畫合成作動畫片段,再加些效果、剪接、mixing,連音樂、繪畫的助手等,實際參與的人有十個左右。現在是蚊型製作,八分鐘短片做了七、八個月,一齣戲豈非做十年?那不可能吧」。眾籌目標金額是八百萬,計劃建立五十人的團隊。

人才足 缺的是資金

我說江記,眾籌來說,八百萬不是易達標的小數目,未知成敗,卻還花一番心血多做一條片?「我從來覺得,藝術家與科學家是一樣的,都是跨出第一步的人。」他尋一條路,「在香港讀動畫、漫畫相關的學生很多,我相信有足夠的人才去做這樣一件事,但往往等好大的資金出現,便似原地踏步,那有沒有可能在資金出現之前,由artist先走出第一步?」

一箱手稿屬於第一條預告片,現在他用電腦繪圖,加快工作速度。不受時間限制的話,會否仍選擇手繪?他答電腦繪圖亦適用於製作動畫:「畫動畫的線條要求與illustration(插圖)有少少不同,illustration對線條的要求仔細些,因為印刷出來很多細節會看得到,但動畫要求簡化很多」,他示範用墨水筆描D先生的輪廓:「頭髮不可能太多線,出來會很怪。因為放在熒幕上會動,動的時候線太多,畫面會好『斬』,好似窒吓窒吓。」

那麼2D和3D,又如何選?「現在我們被荷李活的3D餵到好麻木,一個簡單畫面牽涉的人力物力是想像不到的多。沒有那個資源便沒那個style,那不是藝術取向的取捨,是資金的取捨。但2D可以彌補,喜歡這個style,就用這個畫法。有種想法認為3D好似簡單些,不必逐格畫,但無論2D或3D,畫面出來的效果好不好,是看你落在一個畫面的command足不足夠,換個講法,畫面夠不夠仔細、光影變化夠不夠豐富,如果沒有足夠資源做3D,會顯得簡陋,但2D控制得好的話,畫面簡單,卻不會讓人覺得簡陋。」他補充一句,「這是站在資源緊絀的角度,才有這種講法,對於大公司有大資金,這就不是問題」。獲獎短片從動畫支援計劃得到政府十六萬五千元的資助,「那大概是一個三十秒真人廣告平平哋的budget」。這是拍硬檔式製作了?他笑笑:「不錯,不能總靠資助,始終要靠觀眾。

香港不是成熟市場

上一套港產動畫電影,要數到麥兜了。江記說培養風格要有成熟土壤,「風格不是學來的,而是經過市場互動來建立,而香港還未有成熟市場。日本的風格不是一時間爆出來,是經過手塚治虫那一代人,然後八十年代風格上的爆炸,再到九十年代凝聚了所謂ACG(動畫、漫畫、遊戲)的運作模式,與觀眾幾十年的互動建立出來的。又以美國動畫為例,Disney、DreamWorks、Pixar三間公司原本的風格很不一樣,現在他們的作品很相似,源於無數次trial and error,這套戲收得,那套唔收得,這樣去試。不說Pixar已與Disney結合,想想從前DreamWorks蟻哥、史力加那類造型,現在也很少再出現。」

香港作品近年在DigiCon6 ASIA斬獲不少,去年公開大學學生更憑《暗房夜空》贏得金馬獎,香港動畫多次揚威海外,不過江記認為,「作品應該像馬戲團,不停在不同城市游走,認識新的人,又到另一個地方。香港本應有這個能力,但這個能力卻慢慢褪色。做的人明明愈來愈多,但很久很久才有一個作品走出來」。

江記現在先掏出作品的樣辦,觀眾喜歡的話,就一起參與。他相信香港觀眾可以有自己的聲音﹕「如果香港沒有製作,在世界上就沒有香港觀眾的聲音,就算畀晒錢睇marvel,世界也聽不到你的聲音,因為你和其他觀眾看的都是一樣,對他們來說,你只是眾多觀眾的一部分。選擇把錢放在什麼之上,並不是沒有影響。如果你相信你花的錢有能力帶來改變,擺落一個香港的製作是很重要,當然前提是它值這個價錢啦。」

比無資金更嚴重的事

江記在馬來西亞出生,「手抱就來港」,香港是不是香港人的地頭,他說不是出生地的差別,「是這個城市製造出來的距離感,政府政策也好,工作的環境都好,令人覺得不屬於這裏」。在此地創作,江記說,「人們失去了好奇心和幽默感,比沒有資金更嚴重。」他近來把《牛仔》漫畫翻出來看,「我想起小時候看公仔書,最初很多看不明白,呢個係咪壞人?呢個係咪氣球?呢個係車定飛機?這個狀態其實很珍貴」,「近幾年愈來愈少抽象作品,漫畫很少沒有對白,但大家都靠語言傳達信息,一套戲講唔出條橋係乜就好大鑊,我們常追求有冇扭到橋,而不是感受那部作品」。上回預告中,楚王是女聲,與屈原感情曖昧,這一次新片並沒有配音。

打一場擂台聯賽

「這是雞與蛋的問題,你問我為何想做一些事?就是覺得個世界好似好靜,有沒有一些事可以令大家精神些?」江記笑言在社會沉鬱的氣氛中創作,希望這套動畫至少「等大家可以送花生佐酒」,「像小說這東西,與工業革命很有關係,那時小說是很多工人茶餘飯後的話題,是市民參與社會的一步,滋養了關心社會不同議題的習慣,但我們這幾年沒有一些膾炙人口的作品,情况如大家好少見面好少傾偈,沒有一個話題讓群眾聚焦一件事,所以這幾年的氣氛好似咩都講唔起」。社會與創作氣氛低沉,循環形成泥漿摔角的困境。

「我常常有個想像,就如打擂台,一個人好好打沒有用,兩個人好打,就開始有觀眾睇,但兩個人好打都係打一場,若有十個人好好打呢,就可以打一個禮拜,有這一個禮拜,就會成為聯賽,擂台就成了。」創作人如今已在台下摩拳擦掌,你入不入場?

《離騷幻覺》

先導片段及眾籌詳情

www.facebook.com/dragonsdelusion

作品及原稿展

時間﹕3月31日至4月15日

下午12:00至8:00

地點﹕Space 27

(鰂魚涌英皇道653-659號東祥工業大廈A/B座10樓)

《刺秦篇》短片首映及眾籌發布會

時間﹕4月7日下午4:30至6:00

文//曾曉玲

圖//劉焌陶、受訪者提供

編輯//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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