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ys of Hearing﹕為愛而唱 永不凋零的玫瑰人生

文章日期:2018年04月29日

【明報專訊】「到我死時,會有很多流言蜚語,從此沒有人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未來發生什麼事也好,當我要在天堂為人生算帳時,我知道我將會說一句話,一句我在歌中反複告訴自己的話:不,我一點也不後悔。」——琵雅芙

你大概聽過法國香頌名曲《玫瑰人生》(La Vie En Rose),浪漫繾綣,不過玫瑰盛開都有刺,歌后琵雅芙(Edith Piaf)成長於花都,卻不在溫室。

她在生命終章以另一名曲《不,我一點也不後悔》(Non, je ne regrette rien)下結語,死時不過四十七。法國人傳誦的不止一首歌,是她從街頭歌女躍上世界舞台的傳奇。

樂評人周光蓁說她無可替代,打個比喻,像我們擁有過的梅豔芳與鄧麗君。

妓院裏長大 街頭上賣唱

手風琴緩緩拉開,合上,拉開,又合上,熟悉的前奏,Anne開口要唱《玫瑰人生》了。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Il me parle tout bas/Je vois la vie en rose/Il me dit des mots d'amour/Des mots de tous les jours/Et ca me fait quelque chose(當他擁我入懷/對我輕聲細語/我看見了玫瑰人生/他說的情話/日常絮語/都讓我心動)……「法國五月」以音樂劇「玫瑰人生」向琵雅芙致敬,主演Anne Carrere在南法城市尼斯的歌劇院獻唱幾曲,記者有幸獲邀先聽為快。二○一五年十二月,Anne在此演出過一場,當時觀眾席上有《不,我一點也不後悔》的作曲人Charles Dumont,他在流淚。往上數一個世紀,一九一五,是琵雅芙誕生之年。

琵雅芙雖是法國國寶,關於她的故事,仍留下一抹神秘。一個說法流傳,她在巴黎東北邊緣第二十區的美麗城(Belleville)路邊出生,不過由琵雅芙口述的傳記《我的一生》(My Life)中,註釋考證她的出生地應為附近醫院。父親是雜技藝人,母親在街頭賣唱,但襁褓中的琵雅芙已被母遺棄,父親因在一戰參軍,將她交給在妓院當廚師的祖母照顧,幾年後父女重聚,琵雅芙十六歲那年,隨父在街上唱歌討生活,人群裏站着她第一個情人,是個十七歲的快遞員。她回憶,「母親沒有教我愛的溫柔與忠誠」,跟父親生活後每三個月就喚陌生女人作媽媽,「我見盡醜陋與不幸,只有他不一樣」,二人同居不久有了女兒,但幼女夭折後,琵雅芙亦離開。

琵雅芙(piaf)在法語是「麻雀」,歌女後來得到酒吧老闆Louis Leplée賞識,邀她駐場表演,嬌小身軀不足五尺,歌喉卻響亮,取個藝名「小麻雀」,自此飛上枝頭。可就在光輝之時,老闆突然被謀殺,雖然琵雅芙被警察盤問後獲釋,仍阻不了輿論將矛頭對準她,一沉百踩。她荒亂中遇上一位作家Raymond Asso,將她重新改造,「令我蛻變為成熟的女人與明星,而不只是一把眾人像看動物奇觀般去聽的奇特聲音」。

釋放戰後平民情感 香頌不止謳歌愛情

「香頌」是個優雅翻譯,在法文chanson便是「歌」,不過琵雅芙的香頌世界,並不簡單謳歌世間的芬芳絢麗。香港演藝學院聲樂系主任阮妙芬是主演過《蝴蝶夫人》、《茶花女》等歌劇的女高音歌唱家,她說琵雅芙以低沉帶磁性的聲音所唱的,「不是白馬王子、白頭到老那樣的單純愛情故事」,亦不如英文歌劇「比較開心」,「不乏諷刺、負面的感情」,《玫瑰人生》唱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然而香頌旋律簡單,「在戰後人民生活艱苦,階層分級明顯」,香頌亦為工人階層喜愛,釋放了他們一些苦澀情感。「技術上不要求要唱到怎樣的高音,而是著重表達內容與感受。」

不言悔的人生 卻害怕孤獨

琵雅芙的歌不只是法國人孤芳自賞,更登上紐約舞台,讓香頌遍及世界。穿一襲黑裙、畫一雙幼眉,這些招牌標誌仍不及她的聲音顛倒眾生。燈光耀眼,歡呼不絕,但當琵雅芙談到死亡,堅定不言悔,卻在自述裏幽幽告白:「我怕極了孤獨,在晨曦、黃昏時,當你自問生存有何意義,為了什麼活着,可怕的孤獨就會把你抓住。」去年,Anne踏上了琵雅芙六十年前表演的紐約卡內基音樂廳,在今次到香港演出前,Anne已巡迴超過三十國。上下半場各四十五分鐘的表演,伴着她的除了樂隊,還有背景投射琵雅芙的一幀幀舊照,她說上半場是歌后的早期生活,觀眾可能對曲目比較陌生,下半場則會唱出多首名曲。在卡內基音樂廳,Anne曾經走下台階,與幾名觀眾共舞。如果把琵雅芙成名後算作她短暫一生的下半場,周旋數之不盡的情人之間,也許是大眾對她其中一個印象。

愛人離世 玫瑰急速枯萎

但她總是忘不了拳擊手Marcel Cerdan。Anne說在音樂劇裏獻唱的歌曲中,她最愛L'hymne à l'amour(《愛的讚歌》),中文版有黃耀明的《給你》。琵雅芙一九四九年寫了這麼一首詞,只要你想,我願染一頭金髮,可以把月摘下,國家、朋友也能放棄。她低到塵埃裏,在讚歌表白:「若有一天/生命將你從我身邊奪去/與我分離/我只在乎你仍愛我/因為我也會死去」。這一年,Cerdan死於空難。至痛之後,琵雅芙又遇上車禍,從此對嗎啡成癮,玫瑰急速枯萎。「但從沒有一件事,即使是最絕望的時刻,可讓我不再歌唱。」最後時光,她撐着提早老去的身軀巍顫顫站上台,想再唱、再唱、再唱。「我的人生真是很糟糕,但也是一段奇妙人生,因為最初我是愛着生命的,然後愛人,我的男人、戀人、朋友……還有那些我不認識、擁戴我的群眾。我為他們而唱,即使耗盡最後一分力,死在台上,都要唱完最後的歌。」

唱出粉紅色的一生

一夜,樂評人周光蓁翻出More Piaf of Paris一張黑膠唱片,裏面雖是一些較偏門的歌,但他仍聽得出琵雅芙歌聲裏一貫的「自由奔放,無拘無束」,至今無人能超越琵雅芙,蓋因其「強烈的個人風格」,如梅姐,如鄧麗君,而琵雅芙「所創的歌風更遍及英語世界」。曾有評論家質疑琵雅芙是否稱得上是創作人,還是不過歌手?周光蓁說:「她的地位已經超越創作人。英美法作曲家都為她寫歌,全部為她的特定藝術氣質而寫。沒有她,也就沒有那些歌了。」

為演活琵雅芙,Anne拜會過作曲家Charles Dumont、琵雅芙的秘書Ginou Richer與密友Germaine Ricord。她向我們形容,琵雅芙是個堅強的女人。在法國人心中,琵雅芙是經典,Anne自小與祖母聽琵雅芙,父母卻愛聽rock and roll。演繹琵雅芙,人人都問她如何學得像,看背景,這位法國「八十後」學過演戲、聲樂、長笛、爵士舞各種技藝,讀書時是班上的開心果,冇時停,有相像的地方嗎?她記起試鏡時,導演聽她唱三首歌,兩首是琵雅芙的歌,第三首,希望她用自己的聲音唱,「但我一直在用自己的聲音啊﹗」原來沒有刻意模仿,她被選中了。

今天許多人知道小麻雀的故事,是因為為Marion Cotillard贏得奧斯卡影后的電影《粉紅色的一生》(La Vie En Rose,二○○七),這個香港譯名是陳百強的一首歌名,正是La Vie En Rose的中文版,旋律歡快,與琵雅芙所唱的截然不同,詞人鄭國江對記者說,原曲浪漫,為配合歌手風格,當年填得溫文爾雅些,「微風吹開美麗的心/添上熱情歡欣/你又為何傷感」,是另一種迷人。Anne始終清楚,「要像琵雅芙那樣去唱很難,我不是她,她是獨一無二的。我擁有我的生命、喜怒哀樂與愛,唱的也是我的情感和靈魂,我的聲音與個性。在台上的那人,是我」。

歌者原亦各有人生,各有愛恨,但Anne的一句,確實令人聽出歌后影子:「唱歌對我來說不是一種職業,它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生命所需。」

音樂劇《玫瑰人生》

時間:6月20及21日晚上8時

地點:香港大會堂

票價:$280/$380/$480/$580

詳情:frenchmay.com

文//曾曉玲

圖//曾曉玲、網上圖片

編輯//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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