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維園 燭光散佈角落音樂人用創作悼六四

文章日期:2018年06月01日

【明報專訊】「有點蒼涼是當了三十多年召集人,如果不出面,就沒人去做。」音樂人郭達年說。於石硤尾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JCCAC)天台擋着烈日當空,他踏上周日(6月3日)舉行的「自由文化音樂節」小舞台上。八九後他與好友幾乎年年舉辦音樂會,重新面對歷史創傷。場地不定,或許你經過球場、遮打花園時模糊聽過,亦或從來沒有。

近年本土論述擴展,郭達年卻非因此「不去維園」,他希望自己不止是悼念的附和者,而是參與者,甚至創造者。

偶爾遇上朋友於1989年出生,不禁苦笑說「你是被選中的孩子」,年份日期觸動着幾許神經。可是,這批孩子對六四不曾憶記。

白襯衫和白梅,白上面有一點紅,

是我搜盡千塚所留下的,

是我不斷前飛,不斷被擊折,

在變化中留下的。

——廖偉棠《鳥銘》(2016年)節錄

不過,就算沒有六四經驗,都可以讀詩。斗室內坐着郭達年,忙檢查着手機,看看本年音樂節情况,包括作家廖偉棠朗讀作品,另有阮志雄(雄仔叔叔)、甘浩望、詩人曹疏影、音樂人Tomii Chan等。早於六四發生早期,藝壇創作及交流會湧現,郭與友人按年舉辦音樂祭,回歸後擴大規模以「藝行者」名義辦年度表演,後來改為「異議聲音」、「天安門音樂節」及沿用至今的「自由文化音樂節」。

今年有份演出的「民藝復興」於80年代由資深文化人黃志淙、馮炳輝及陳紀澤組成。六四發生後,樂隊推出專輯《流魂頌》,電子滲入民族、世界音樂風格,Decadence Farewell等抒發哀傷情緒,向亡魂致敬。黃志淙稱,今次將演出《青春祭》、《哀》、You Never Cry:「樂隊二十多年來不斷再奏這些歌,放入我們歷史、當下社會語境一樣適用。」

以歌曲治療創傷

另一邊廂,當時郭達年為獨立樂隊「黑鳥」一員,迅即收錄《民眾擁有力量》(1990年)卡帶,較為悲憤。回想舊作,郭達年說:「那時是個很大的創傷,歌曲就似治療過程。生的死的,好多人一起經歷時間,我如何回應剛剛目擊的事?不少人嘗試找一些出口。」

郭達年特別提及《無助→抗爭→團結》全曲沒有歌詞,以當時北京現場新聞錄音,配上節奏強勁的電子舞曲,「真真正正聽到的言語,只有廣場上學生呼號及抗議,當時有此等紀錄很重要」。惟今年他專心當「搞手」,不會獻唱。

近年不少媒體製作「六四歌單」,黑鳥歌曲現於YouTube亦得以重溫,另崔健《一無所有》、張雨生《沒有煙抽的日子》、達明一派《天問》、盧冠廷《長夜孤魂》、「高登音樂台」網民創作《天安門前》紛紛上榜。其實歌手吳彤亦曾為2013年舞台劇唱作《黃雀飛》,為熟悉Cantopop格式,以歌悼念歷史事件。

六四——它的創傷遠超於兩個數字,而兩個數字亦不斷使創傷「繼續」。美國心理學家Richard McNally提出創傷(trauma)定義為:一件客觀事件、個人對其主觀詮釋、個人對其情緒之反應。學者整理精神分析師拉岡(Lacan)理論,指創傷意味某種心理能量固着(fixation)或阻塞狀態。即是說,創傷分為當下及之後反覆詮釋存在。而此些創傷層面,對「目睹」或從未記得1989年的人,如何才顯得有意義?

維園集會 麻醉過去?前瞻未來?

台灣心理學者陳淑惠進一步主張透過對災難事件的詮釋與理解,可以達到「重新裱框經驗之認知結構(reframing)」效果,且協助受苦者以正面、有利個人福祉的角度,賦予創傷事件可理解性及具意義性(meaningfulness)。郭達年坦言多年前已沒有出席支聯會六四燭光晚會,但堅持刺激創作,尋求精神延伸:「維園集會,某程度是對過去傷害給一些麻醉,多過前瞻的行為。」

透過儀式,人們轉化心靈痛楚,回應自身對事件的詮釋,集體而公共的詮釋亦為後來者塑造記憶。對不少人來說,維園晚會仍別具需要及意義。郭達年尊重各人路向,但強調Do Something之影響力:「我最後去(維園晚會)的幾年都是拍片,想用更具生命的形式承續。作為催化者、參與者、創造者;而不是隨眾者、附和者、重複者。大家對事件有一些對話、抵抗,才會不斷回去面對。」

郭達年稱,多年來一直有不少文藝工作者作六四相關小型演出,包括於銅鑼灣、尖沙嘴、油麻地等。今年音樂節定於3號,他笑笑說:「聽完看完,翌日你又可以去維園囉,幾好。光,一點點在不同角落亮起。」

除音樂會,兩年前郭達年展開「九歌」計劃,每年徵收聲音作品,預計月中推出《九歌三》。桌上擱着一本單色印刷詩集本子《六四刻》,封面設計已透露其一定歷史。他解釋:「畫家陳清華93年開始篆刻創作,將長詩《將軍,不能這樣做》逐句逐句地刻成圖章。」陳清華將重念詩句,字句內容激烈,卻配以淳樸的尺八、手鼓音樂,以「二次創作」收錄於《九歌三》裏。

難道一代一代揭竿而起殊死抗爭,

竟只是為了你一家人無止無休地享樂?

莫非你真的堅信法律永遠是你手中的紙牌,

或者至多是夏夜柔和的晚風?

——葉文福《將軍,不能這樣做》(1979年)

及《六四刻》節錄

從生活中入手 六四不單是口號

郭達年認為六四不應只是口號,需透過人性化生活體現開去。如果連自己生活都平反不了,如何平反六四?例如錦田某農場私房菜主人亦參與本年《九歌》,錄製大自然聲音,與想像中「政治音樂」截然不同。郭達年解釋:「如何在自己生活範圍做一些事?這個計劃從來不一定要做些很評論、訴求式東西。他們肯定那份痛苦,但人啊,如果在歷史上可以想出一些新的、正面的路向,可能更好。」

所以說拋磚引玉,創作無非要引起對歷史的反覆思考。郭達年續稱:「不是說關心關心,聽聽歌就叫關心!音樂不足夠的,始終要重看一些社會文件,好好研究。愈認真去研究歷史背景,才愈會發覺此等作品珍貴。」上述《六四刻》詩集仍可在圖書館中找到,而本年支聯會六四紀念館專題展亦展出大量書籍、各國六四解密檔案。

回想千禧年初,因身體問題,他數年未能籌備音樂會:「那時就空白了。」

「好多政權都是如此,拖拖拖拖,等大家自行放棄,交代都不用。」郭達年不免感慨:「人心是會變的,我們沒法抵抗時間,有些人質疑是否做下去。你可以舉行其他活動,年輕一點也好,學生會不都有相應資源?」

多個大專學生會本周表明缺席支聯會晚會,中大今年更暫停六四論壇,指未找到新方向下,決定擱置;港大保持「洗刷國殤之柱」、「重漆太古橋」傳統;理大則設街站,展示校內儲存的一手資料,包括學生剪報及撰寫的感想。

郭達年說:「最大目標是大學、公共圖書館收藏九歌及多年音樂節錄音,現在圖書館仍有不少六四資源,但不知幾時會下架!如守得住,即使此段歷史不被教科書列為official history,市民起碼有些最後紀錄。」。

詩與歌,以最抽象形態安撫創傷,或歸根究柢,找回那份共同創傷。一群年輕人之生命,為民主意識換來多少迴響。他說:「在歷史上留下足印很重要,尤其現在有網絡,其實不知那足印去到幾遠。不過,當無人組識,就無事發生,大家『噢』一聲過去了,便什麼都沒有!」

◆自由文化音樂節2018

日期:6月3日

時間:晚上8:00

地點:石硤尾白田街30號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JCCAC天台

查詢:freefair.wordpress.com

■同場加映

◆六月紀念電影:《省港旗兵4:地下通道》

日期:6月2至3日(共3場次,設朱耀明牧師、影評人家明映後座談)

查詢:www.facebook.com/hkcommunitycinema

◆「民主信差單車行」踏單車悼念六四事件

日期:6月3日(須事前通知安排租借)

時間:下午3:30至6:00

集合:樂富地鐵站A出口

查詢:www.facebook.com/greenwaveart

◆支聯會「六四解碼——改革開放40年與六四」

日期:即日起至6月10日

時間:中午12:00至晚上7:00

地點:石硤尾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L2-08D室社區文化發展中心

查詢:64museum.blogspot.hk

文:劉彤茵

圖:鄧宗弘、劉彤茵

編輯:王翠麗

電郵:culture@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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