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時間，藝術家馬琼珠說它既溫馴，且狡猾。馬琼珠不少作品均圍繞歷史事件，曾從小津安二郎鏡頭下找尋靈感。最新個展「時間曾經打一個摺」進一步拋棄外物，黑、白、灰主調呈現內心。開初創作此批作品未定題目，勾勾畫畫之間才湧起一些憶記，令她再次「發現」時間。
走進富德樓內小展廳，工作人員正為窗子貼上磨沙玻璃貼，僅餘城市雜亂風景都被撫平了，無疑是一場極簡體驗。
馬琼珠喜歡「借東西」。過往展覽「靜觀」（二○一一年），選取日本名導小津安二郎作品《東京物語》黑白畫面，先噴墨列印出來，再於其上繪畫。「數字靜止」（二○一二年）則取材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內關於原爆的照片。佔領運動期間，她更自行到現場拍攝參與者特寫照片，打印出來用針刺點，於展覽「去年」（二○一五年）一口氣展出約四十幅作品。她說：「歷史既遠且近，你看原爆只不過是幾十年前，即是一個人生命可經歷的時間。我看照片時很震撼，不止是幾顆數字。」
一直使用現成素材，曾於訪問提及自己恐懼「白畫布」，她再解釋：「以我理解，西方藝術中畫家是作品的god，要去賦予一些意義。（西方）繪畫是幾百年來建立的一套言語，即表達方式。當要用此套言語去說什麼，我心中很多質疑。因而站在白白畫布前，其實，會驚。」
愛長途機感受時間「真空」
本次展覽作品《第十九次飛行》及《面》均由零畫起，馬琼珠頓了一頓說：「之前沒有想到，我感到不自覺地治療了少少，作畫時的確有逼自己看回恐懼。」不能永遠抓緊別人東西，始終要面向自己。話雖嚴肅，跟馬琼珠聊着，才發現她是見步行步：「這次是一直丟棄丟棄，看丟棄到幾多。」
她本來沒想到以時間為題，開初只決定黑白灰主調，決心去除從前強烈的故事式內容。取而代之，她找合適材料來表達，包括碳粉、不鏽鋼、鉛筆、釘等。因此，作品抽象得很。
《面》乃首批完成作品，幾幅三十乘三十厘米木板，上下分為光澤及啞面黑色，中間刻了一條線。創作時她突然閃出一些回憶，才慢慢令「時間」主題浮面。馬琼珠解釋：「多年前跟一位前輩乘飛機，我向來喜歡乘長途飛機，認為那時間狀態好『真空』。我們一直聊天，他突然說，『你有否發覺我們聊了很久，窗外天空有一條線，一直沒有變過。」
當飛機飛到平流層，看出窗外，下方或會見到平坦雲層，或許藝術家與友人指的乃白白雲層連接藍天，形成視覺上的「線」。她續說：「當下我很震驚，飛機高速飛行時，你坐在裏面，不太真正感受到那個真實。其實它是快到，明明已經過了很多frame（定格）的東西。但用我們非常『水皮』的肉眼去看，只是看到條線沒有變。」
窗外天空「不變」的一條線
時間不等人，馬琼珠道出狡猾之處：「你不用迎接它，它就存在。可是如果你不特別思考及發現它，就會走了。」黑方塊對面排列十九幅「蛋形」畫，乃作品《第十九次飛行》。馬琼珠用鉛筆隨心畫至「完美」弧度，灰色暗藏筆觸，甚至波點圖案。根據上述回憶及作品名稱，你想到什麼？
藝術家笑笑說：「抽象是抽象，你要我抽返個故事出來說，都可以。不是很像飛機上的窗嗎？」
馬琼珠一年前邀請本地作家查映嵐當策展人。二人不時討論作品，過程中驅使查映嵐寫下感受及詮釋，化作有別平常的「策展人的話」。文字列印版本於場內可以索取，內裏亦穿插一些藝術參考。例如提出《面》令人聯想至攝影大師杉本博司《海景》，以及抽象主義先鋒馬列維奇作品Black Square（一九一五年）。一場文與藝交流，希望為觀眾提供一些聯想的刺激。
試着拿一張最普通的紙，對折，再對折，一直摺下去：理論上，如果把紙對折一百零三次，它的厚度便達到九百三十億光年，等於目前可觀測宇宙的直徑。
設若已過和將有的時間是一葉透明的紙，幾乎沒厚度，日子邊行邊打摺：曾經有過的事，曾經有過的我們自己，逐點摺進暗影裏去。在皺褶打開之時湧出的可能是回憶與夢魘，又或是，歷史的回聲。
——「時間曾經打一個摺」查映嵐
時間如橡筋拉開
說時間，不得不提愛因斯坦。上世紀初他提出時間是相對的，如果物質移動速度加快，時間會減慢，更為離世友人浪漫地留下一句：過去、現在、未來只是持續幻覺。
其實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神學家及哲學家奧古斯丁打開時間的討論大門。《懺悔錄》內他提出對「過去」和「將來」精簡的質疑——過去已經過去，將來還未到來，那兩者如何存在？即是只有現在存在，現在即是時間全部。
即使Netflix去年熱播劇目《闇》亦挑戰複雜的時間關係，講述德國小鎮離奇事件，每隔一定年份便重複起來。時間其實是一個循環，歷史重演。過去、現在、未來，乃我們對時間最簡化的理解，偶爾忘記它們重疊之處。似乎，馬琼珠挺偏重過去。她認為不能割裂地感受時間，再次以《面》解釋：「你感到時間是一條線嗎？其實中間的線是由塊『面』夾起來而成。每當回想一些歷史事件，好易會插支旗去記着，每次講就back to number。其實時間就如橡筋的拉開，一直影響着我們。」
今次之作，馬琼珠不知不覺進行一場實驗。創作過程至展覽佈置完成，回望時不難找到跟前作呼應之處，在其個人創作歷史中游走。截稿前，記者好奇詢問她曾否在飛機上拍照。馬琼珠跳脫地回覆：「大驚，不說都不記得，真的有。」
收到她發來去年八月獨自從德國飛回港途中，由窗口外拍的照片，天昏地暗中間有一線光，與作品不謀而合。她再三強調「做這作品沒有前設及故事，腦海也沒有此影像」，心感玄妙。總結不科學實驗結果顯示，昨天的她，立下今天的她。
■馬琼珠個展「時間曾經打一個摺」
日期：即日至7月1日
時間：周四至日下午2:00至晚上8:00（周二及三預約開放）
地點：灣仔軒尼詩道365號富德樓6樓
查詢：www.aco.hk
■「富德前後」講座
主講：馬琼珠、馮美華、岑朗天
日期：6月16日
時間：下午5:00至晚上7:00
地點：灣仔軒尼詩道365號富德樓14樓艺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