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巴迪達人鄧偉文 南亞版麻鷹捉雞仔 「卡巴迪」拉近種族距離

文章日期:2018年06月24日

【明報專訊】女兒四歲,有花不完的精力,做爸爸的無計可施,唯有提議﹕「不如我和她玩卡巴迪,你們會容易一些拍照。」邁大步,氹氹轉,耳濡目染下,人仔玩起這項人稱南亞版「麻鷹捉雞仔」的民間運動絲毫不失架勢,雖然手裏頭牢牢抓緊仍是那隻形影不離的金髮洋娃娃。

「好難免,細細個開始話要扮公主,像她現在常常看YouTube,也是看Elsa。」還好有個讀人類學的博士爸爸,會給她介紹南亞朋友,教她穿印度紗麗(Sari)﹕「後來我發現,原來只要衣服上有飄下飄下的地方,她就會喜歡的了,哈哈。」

「在香港,用膚色將人分類仍然是一個好普遍的現象,當中還有hierarchy(層級體系),這些是需要突破的。」香港地光怪陸離,號稱進步城市,又同時集合各種舊觀忌諱於一身,不同文化群體之間,共處又不共融﹕「一幢商業大廈中可以有清真寺、有教會、有佛堂,大家互不衝突,某程度上是幾tolerant,但互相之間又好少接觸,很多時是parallel living,在同一個空間之中永遠不會有交錯。」

鄧偉文是香港中文大學人類學系兼任助理教授,幾年前參與論文指導導師辦的跨文化工作,有一年主題是尼泊爾文化,一同合作的尼泊爾青年介紹他玩卡巴迪﹕「覺得個遊戲好有趣,可以試下介紹比香港人認識,於是便開始拍住他們,到中學和社區中心做介紹。」輾轉還組成了第一隊香港卡巴迪女子隊,曾代表香港到台灣出賽,本周在馬來西亞出戰「國際城市盃」,由學者兼任領隊,鄧偉文說﹕「很希望做些事將大家拉在一起。」

卡巴迪(Kabaddi)分兩隊作賽,每次一方派出一名隊員進攻,透過接觸對方的防守隊員或接觸中線得分;遊戲的起源眾說紛紜,有一說是古印度梵文史詩《摩訶婆羅多》中,已經有記載過有關卡巴迪的故事﹕「到了四十年代,印度宣布獨立,要重新建構民族文化,便想到卡巴迪。」二○一四年,印度還成立了卡巴迪職業聯賽,將遊戲運動化、普及化,甚至強調卡巴迪始於印度﹕「有些說法甚至話原來連佛祖都有玩過,但我自己去尼泊爾時,當地人又會話這個遊戲始於尼泊爾。」

由南印泰米爾,到北印旁遮普,甚至去到巴基斯坦、尼泊爾、斯里蘭卡,民間皆有玩卡巴迪的傳統,各地在爭奪正統話語權的同時,他們強調彼此身分的分野,來到香港,傳統華人社會又弔詭地將他們同放在「南亞裔」的一把大傘之下,標籤為社會上一個特定群體﹕「這樣說有點不正確,但有時的確會聽到一些南亞朋友講,比如有個印巴人犯事,可不可以不要稱做南亞裔?那豈不是包含埋尼泊爾人?」

「南亞裔」標籤 一竹篙打一船人

有時為方便要籠統無可厚非,可惜在香港的脈絡下,這種統稱的產物要不是「南亞幫」就是「南亞兵團」,南亞族群在香港,幾乎等同罪案或問題少數。鄧偉文的博士論文,是探究香港尼泊爾人的濫藥問題,結論是原因不一而足,無法輕易簡化﹕「當中也看到邊緣化的處境,比如由於他們可以從事的工種只集中在某幾種,當有一人使用藥物,便很容易傳開去;有些則不是玩樂心態,比如做地盤的,希望減輕身體負擔,但用錯方法。」

但香港人卻傾向歸因於文化因素﹕「有些人會話,因為尼泊爾有節日會食大麻,慶祝濕婆神生日,於是得出結論他們向來對藥物使用隨便,這樣的解釋其實很牽強。」還有聽過更差勁的﹕「覺得南亞人蠢、無咁醒。」

此情此景恍如回到十五六世紀,殖民主義流行之初﹕「為了證明白人優勢,便不斷找來不同人種,量度他們頭部的大小,因為白人個頭最大,所以他們最聰明。」香港曾幾何時也是白人至上的殖民地社會﹕「殖民政府將南亞人帶進來,但一直以工作者的態度去看待,當兵好或做警察也好,從來沒有想過要將這班人融入社會;甚至部分很成功、對香港很有貢獻的印裔商人,像麼地、律敦治、遮打,殖民政府也不會刻意提起,寧願將功勞歸於英國人。」

在如斯脈絡下,政權移交一刻,社會重心由白人轉移到華人,南亞族群沒法再當兵,語文政策也令他們求職屢屢碰壁﹕「加上教育的主軸也放在建構中國人身分上,少數族裔更加變成次要的問題。」

叫南亞人念唐詩 同化一家親?

我們常常為中國內地蒙藏疆人受漢人主義壓迫義憤填膺,但某程度上香港也是行同化政策﹕「有時看到一些機構,常搞一些什麼比賽,要他們念唐詩、作文,但到底他們其實明不明白?」鄧偉文認識的尼泊爾朋友中,有一些一家人在家中堅持講英文,甚至不願承認自己的出處﹕「好聽一點,可以叫他們做global citizen,不被個別文化地域限制,去哪裏生活都可以;但如果背後驅使他們的,純粹是一社會負面因素,我會覺得很可惜。」

有一次,有尼泊爾人問他﹕「Do I look like Chinese?」對方刻意從衣著、行為姿態上模仿地道香港人,鄧偉文不明所以﹕「我不知道他講笑還是認真,為什麼要look like Chinese? Be yourself! 但話分兩頭,我們有沒有提供足夠的空間,讓他們在這裏實踐自己的文化呢?」

所以他視推廣卡巴迪為一個契機。「跨文化教育是很有趣的。試過到一些有少數族裔就讀的學校教他們玩卡巴迪,有些華人學生,玩完後不開心。」原來是交手過後,發現自己技不如他們的南亞同學﹕「好多時候當你自己經常處於一個優勢環境時,是不自覺的,當你真的有機會,在一個環境中,掉轉頭變成劣勢,你的感受會如何呢?」

借運動豐富「中西」文化

世界盃期間,香港人對於外來民族文化產生前所未有的熱情﹕「某程度上是好事來,以往我們講香港有中西文化,但『中』只是很狹義的中國,『西』又單單只講英美,如果我們能夠將文化闊度拉寬一點,比如講冰島,學懂欣賞他們背後的習俗文化,了解差異背後的意義,而不是單純將她神話化、或異邦化,想像成一個完美的國家。」假如處理得宜,運動可以是上好的Cultural Apparatus﹕「香港有一個地方很浪費的,就是我們的PE堂,過去我的經驗是,如果課堂不夠,便拿PE堂來補課,或者純粹放羊式上課,你喜歡打籃球便打籃球,踢足球便踢足球,但這一科是可以很有趣的。」巴西如何成為足球王國,板球在南亞國家的歷史,甚至「職業化」、「學院化」如何改變一項運動的發展,都可以幫助我們看得更遠,知得更多,包括與我們共處一城的不同少數族群。

近年除了四周推廣卡巴迪,鄧偉文也在做一個有關卡巴迪全球化的研究﹕「比如本來遊戲要求進攻者不斷口念『kabaddi』、『kabaddi』,你在一個回合中有多少進攻時間,視乎你可以一口氣念多久((所以『kabaddi』又有閉氣的意思),但後來發現在比賽中很難判斷,於是改用三十秒的標準時間代替。」運動在比賽化、專職化的過程中流失傳統文化意涵,放諸世界皆一樣,所以鄧偉文說,他搞卡巴迪,也不是一股腦兒朝著將運動推向精英化出發﹕「不希望將他們變成不停訓練的機械人,有成績固然重要,但也盡可能希望可以接觸個社會。」他定時會到不同社區推廣卡巴迪,比如早前到了葵芳邨,在天橋底下鋪軟墊,邀請街坊參與﹕「也會叫他們(隊員)來幫手,其中一位叫倩婷,對住六個巴基斯坦男仔,大家一齊玩。」

卡巴迪大戰 拉埋街坊玩

美中不足是現時香港的卡巴迪女子隊,清一色是華人女生﹕「有很努力到少數族裔學校去推廣,但可能遊戲在南亞群體的印象中,始終是好『男仔』,需要說服家長,加上不少女生放學後要幫忙家裏工作……但最近我們打算再組一隊多元文化男子隊,聽說已有不少少數族裔朋友問,幾時有得玩。」

鄧偉文說,南亞社群的新一代也正努力地不斷突破框框﹕「以前還是屬於split household,父母在香港,仔女在原居地,到一定年齡才來香港,但現在愈來愈多在香港土生土長,不會再因循上一代的觀念,不用讀書,快快出來搵工,老竇做什麼仔就什麼之類,而是開始會談『理想』,想做音樂家,想創業。」或者當一個職業卡巴迪運動員?男子隊尚未成形,訪問當天,來自印度的Jeff已經急不及待前來參與女子隊的操練,運動場上一條黝黑身影嬌捷靈動,也無謂分什麼性別種族。

基本規則

.每隊七人,上下半場各廿分鐘,雙方輪流派出進攻者

.進攻一方30秒內以身體接觸防守方後,或以身體任何部位接觸中線,即得一分。一次攻擊連續取得三分以上,稱為「Super Raid」。得分後單腳越過額外得分區(Bonus Line),再多一分,在沒有接觸對手情况下單腳越過額外得分區(Bonus Line),額外再多一分

.防守一方被對手接觸但成功阻止對手接觸中線,為有效攔截獲,得一分。防守方只有三人或以下而成功有效攔截,為「超級攔截」(Super Tackle),額外一分

.若一方連續三次進攻未能得分,第三名進攻無效的選手將出局,每得一分可令對手一名球員出局,兼令一個隊友「重生」

文//梁仲禮

圖//鄧宗弘

編輯//林佩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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