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ys of Seeing﹕7張畫 描畫吳冠中另一面

文章日期:2018年08月26日

【明報專訊】「吳冠中是創作者,他歸納,我拆解」。

看着「鎮館之寶」《雙燕》與新獲得的畫作原稿《寧波水鄉》並列,香港藝術館館長司徒元傑滔滔道出繪畫背景、畫家的片言隻語。

吳冠中長子吳可雨向香港藝術館捐贈大批父親作品、畫具、故物,館長說這「藝術寶庫」的物品超過200件,捐贈儀式僅公開數幅畫作,明年下半年藝術館重開,將增設逾4000呎的「吳冠中藝術廳」,大眾屆時有機會一睹更多珍貴作品,我們請得館長先從寶庫淘出7幅畫,解讀畫家眼中的世界。

臨終也惦記香港藝術館

司徒館長翻出了2002年吳冠中給他的傳真信:「我站在香港藝術館自己的里程展前,像站在一面大鏡子前照見了自己的真容,起先感到驚喜和害怕,接着是恐懼,原來自己的五臟六腑也被透視出來了,我已被俘。」坐在館長旁邊的吳可雨說,父親原沒打算把《雙燕》送給香港藝術館,「他先是猶豫,『這《雙燕》以後恐怕別的展覽還要用吧』,但後來想了想,展覽辦得真好,就說留下來,別的展還可以跟他們借。」所說的展覽是「無涯惟智—吳冠中藝術里程」,由司徒元傑策展,將《雙燕》(1981)與《秋瑾故居》(1988)、《憶江南》(1996)並置,「精心呈現父親藝術發展三個階段的代表作品,當時父親很震撼。」吳可雨回憶父親晚年捐出許多畫作,「說畫都沒有了,我就放心了」。「別看吳冠中名氣這麼大,當時北京家裏就沒有原作,掛的都是複製品,怕人偷啊。那時訪客特別多,包括有些記者訪問,有人就順手牽羊偷畫。」但吳冠中1995年在展覽後向時任館長朱錦鸞(後曾任總館長)贈畫,轉頭卻以「吳冠中捐贈」名義成為香港藝術館收藏,「這個我父親也很受感動,覺得不僅是館長的個人品質,而是整個香港藝術館的體制,包括司徒館長也一樣」,他指指旁邊的司徒元傑,「我父親送他,他都不敢要,不是不喜歡,他着迷得不得了啊。他當學生的時候,在深圳展覽那時就喜歡我父親的畫。」館長小聲補充:「是中學生。」2010年6月,吳冠中臨終前問可雨,家中還有幾幅畫,應當送何處?「我很了解父親心意,答香港藝術館,他說是。」兒子立刻起行,離京趕赴香港,與館方舉行贈送5幅畫的簽約儀式,因此來不及見父親最後一面。

2002年贈《雙燕》 今贈原稿《寧波水鄉》

《雙燕》的原稿《寧波水鄉》在捐贈儀式上曝光,館長解釋「是吳冠中趕火車前匆匆畫下的,據他的學生所說,當時他對此景嘆一句,這塊白太美了﹗」比較兩幅畫,《雙燕》畫面更純淨,抹去湖邊人影,添上小小一對燕子﹕「在吳冠中不少畫中都見燕子,代表他的鄉情,也帶江南的味道。」館長指出:「他是創作者,有歸納的功能,我的功能是分析,他做了前部分的工作,交到我手上,就以我的方式解釋給觀眾聽。」已逝的藝術家到今天仍能與知音人過招?「哈哈,是啊。昨天晚飯我跟可雨說,你爸爸在上面看着呢!他用託付二字太沉重了。」

文革前夕西藏行

1950年吳冠中從巴黎進修藝術回國後,曾被斥為「資產階級形式主義的堡壘」,至文革爆發後被禁止繪畫。「1961年未有文革,他仍有機會到處畫畫,他筆記說西藏之行很苦,缺氧、高山症,同行一個女生辛苦到落淚,淚水滴在地上也結成冰珠,但此行讓他悟到一些道理。其中一幅經典油畫《扎什倫布寺》,是他坐車經過見到寺很美,下車去畫,卻找不回印象中的風景,恍然大悟是車行太快所產生了錯覺,發現錯覺原來很棒,能予人特別角度,捕捉奇怪、新穎的景象。」

人像政治禁區

「吳冠中留法習畫時,下課後會為自己補課,到裸體寫生工作室『大茅屋』(La Grande Chaumière)畫人體,不時經過作家巴爾扎克的雕像。」館長曾親身到巴黎一睹畫中風景,「原來街道很窄,與雕像很貼近,才知那是吳冠中藝術創作的技巧,將現實改造,推遠兩排屋的景深,突出塑像的恢宏。」而另一幅《夢醒》,正印證了藝術家對畫人像的浪漫執着,「今天吳冠中是世人口中的山水畫家,其實當初他從巴黎回國,當時中國政治氣候不容許他畫裸體,連人像也不可畫,只可畫工農兵,他放棄畫人體,才轉畫風景。後來沒了政治壓力,事隔幾十年,他方憑記憶再畫人體。」

魯迅

吳冠中相當崇敬魯迅,更有名言「一百個齊白石也抵不過一個魯迅的社會功能,多個少個齊白石無所謂,但少一個魯迅,中國人的脊樑就少半截。」而這位藝術家亦曾敢言批評內地一些美術協會、畫院等組織窒礙藝術發展,「他認同魯迅的思想、修養及對於中國人的批判性,對魯迅十分推崇。不理解這點,就只道是風景,若知緣由,便看到超越風景的意義。」

以物象感染觀眾

「點、線、面是吳冠中的強項,但那是抽象的」,吳冠中講求畫作要「群眾點頭,專家鼓掌」,「若是求其點兩點,整兩個圈,唔知係乜,群眾不會點頭,於是他將點、線、面依附在物象之上,當他看到圓滑的岩石,便以圓潤線條來表現石的形態,透過寫生去玩線條的效果。」

捕捉特別構圖

「畫中的簡單線條可與《雙燕》呼應,吳冠中對牆情有獨鍾,特別是白牆。白是很多藝術家不敢碰的,畫畫要有物可畫,構圖豐富,但吳冠中很聰明,會找到特別的角度。兩邊的三角線條,從屋頂拖下來,就描出高牆間的窄巷。我曾問他到江南哪處寫生?他在紙上寫給我七八個小鎮,我都去過了,畫中巷也比現實深遠。」

「香港換了人間」

司徒館長特意多選這幅送給香港讀者。50年代途經香港,吳冠中形容「只是個冷落的小小口岸,遠不如記憶中上海的繁華」,到80年代驚嘆「30餘年來香港換了人間」,長子可雨說香港東西交匯的特色,也與父親的藝術追求相符合。

文//曾曉玲

圖//香港藝術館提供、李紹昌

編輯//何敏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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