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老師朱耀光 大地當教室 育人耕心田

文章日期:2018年09月05日

【明報專訊】我不在田裏,就是在往田的路上——用來描寫鄉土學社發起人朱耀光老師也不為過。他的教室不在校園裏,而是在農田上,植的是樹人,耕的是心田。

那一天,他在一個以當年興起的概念「From Farm to Table」為題的講座,用學者身分講食物從何而來。然後,他又飾演一個街坊嚮導,帶着男女老幼游走上水的石湖墟、古洞、昇平村,粉嶺的聯和墟、馬屎埔,穿梭舊墟老店,溫故知新。偶爾在一些社區活動上,他會彈起結他busking,自彈自唱自創歌曲,如寫給本地農夫的《青年農夫之歌》、為川龍村寫的《大帽山之歌》等。他走到田裏,依四時節奏,落種、堆肥、灌溉,但產量從不是目標——他堅持自己稱不上農夫。他不是今期流行身兼多種職業的slash族,「我是一位老師,」朱耀光說。人稱朱Sir,然而他的教室不在校園,「我的教室在農田。」一身農夫黝黑膚色、帶着書卷氣的他如是說。

受台灣鄉土教育啟發 培養歸屬感

朱Sir修讀歷史也教歷史,而且「我真的喜歡歷史」,他由衷地笑說。記者又問︰「是因為喜歡,所以選擇念歷史嗎?」「我覺得可能是歷史選擇了我!」他對歷史的詮釋不只是改朝換代而已,「歷史是令平面的生活空間變得立體而存在」。2010年,他去了台北的法定古蹟寶藏巖,這塊歷史聚落啟發了這位歷史老師。

「我留意到寶藏巖以至溪州部落,都有很多鄉土資料館。之後翻查資料,知道台灣由解嚴後開始推行鄉土教育,他們的鄉土教育是『將生活的地方視為鄉土』的教育,是培養學生對生活地歸屬感的過程;有別於香港從1980年代起推行的一套,講宋朝遺民來到香港,關乎民族情感的鄉土教育。」他認為,香港正是很需要這種令學生對生活地產生歸屬感的教育。

「這種歸屬感不單止建基於感情,而是需要花時間了解自己生活地的歷史、文化、語言、地理環境、手藝、音樂……要憑着這些堅實的知識作為基礎,才會對生活地培養出更厚實的感情。」他講得出也做得到,帶着學生,走到聯和墟、馬屎埔,與居民村民做口述歷史訪談。「我們去認識聯和墟由哪些族群建立呢?他們為什麼在這裏建立墟市呢?聯和墟與馬屎埔的地理特徵是怎樣?當你不認識的時候,只會以為馬屎埔是一塊有待發展的爛地、廢棄的農田;但當認知村民的生活故事之後,他們於你,就會變得真實且立體。」

於是,當這個生活逾十載的地方,那些相熟的店舖、經常流連的戲院相繼結業,馬屎埔村被收地……他的不捨之情,非在社交平台打卡再加一句「RIP」說了算。「由生活地推而廣之,學生會以香港作為自己的家鄉,甚至乎會覺得地球就是我們唯一能夠居住的地方。所以鄉土教育是由內而外慢慢擴展開去,當大家講環保講怎樣愛地球,但其實所有的行動都是從你腳下那片土地開始扎根。」

成立鄉土學社 大自然提供「教材」

一切就由土地開始。上過一年耕種班後,他與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了「鄉土學社」,在新界北區展開耕種、教育、社區導賞等工作。與此同時,他踏出了任教13年的中學大門,換另一條跑道,繼續往前行。因緣際會,認識了本地的「伍集成文化教育基金會」資助於日本新潟縣舉行的「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參展項目之一「大地予我」策展人林自立,對方剛好物色在耕種及教育兩個範疇兼具經驗的人,能夠讓學生學習農耕基礎,為參與2018年「大地藝術祭」作準備。適逢其會,朱Sir走馬上任,選址大埔林村的一斗地,以「一葉農莊」之名作為教室,由2016年初起,與兩間中學合作,帶20位學生開展每星期一堂的「鄉土文化體驗課程」。

走出四面牆的校園課室,朱Sir認為,「教室不是一個客觀的環境,而是老師營造出來讓學生按自己的意願或個人特性學習的地方;一個理想的教室,既可以讓學生合作學習,也可以靜默地觀察學習」。他坦言,以一塊農田為教室,更加接近他所相信的教育理念,滿足感也由此而來。他帶着記者在農田繞了一圈,邊走邊說,這邊由學生搭建的瓜豆棚上的四角豆準備收成,那邊的幾株洛神花也許因為雜草除得太淨而被強風吹倒。

「學校教室各種設備都安排妥當。在田裏,我可以決定東西的佈置,讓學生在安全情况下活動,同時亦要顧及會發生什麼事,因為大自然環境是不停在變。」正因萬物生生不息,這裏沒有教育局制定的課程,天與地都可以成為素材。他認為老師的角色不是知識的傳授者,強調:「我和學生是一同的學習者,只不過我多讀一些書、早些觀察到某些事,然後大家一同討論和分享,這個所謂知識生產的過程不再是我可以壟斷,而是和學生共享。」

「做一個天、人、物、我共生的人」

由朱Sir策劃的「鄉土文化體驗課程」,也不單純是學「種嘢」,基本的開墾、落種、移苗、除草等技術之外,也學習回收廚餘、乾草來製作堆肥。「與其說是學種嘢,其實是在種植的過程中學做人——怎樣以大地為師,以四時為節奏,做一個天、人、物、我共生的人。」他解釋,「你要看天做人,即不時不種;要看人做人,種植時與周遭其他人的關係;要看物做人,除了農作物,田裏還有其他生物;最後回到你自己,你想做一個怎樣的人?在過程中,你可以有很多選擇,種什麼不種什麼、用什麼方法與各種鄰居相處、見到不同生物要如何應對……選擇背後,其實是學習做一個圓潤的人。這個圓潤不是指口甜舌滑識做人,而是察覺到自己活在生命之網中,行動時要為其他人或生命負責任——回到教育層面,就是教導學生有這種覺醒。」

剛過去的暑假,朱Sir和兩位學校老師帶同學生,到日本新潟參加「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交流,延續「鄉土文化體驗課程」的學習,他們到過在當地的香港農夫的農田作簡單農務,又跟在地藝術家、匠人學習手工藝。旅程結束後,朱Sir收到來自他們在當地所住的民宿的職員傳來電郵,「職員說當他們打算整理房間,卻發現房內所有東西像是原封不動而且一塵不染,令他們相當感動!更說我應該為學生感到好驕傲,的確,我也為他們感到驕傲!」對他而言,那是學生送給民宿職員的一份禮物,是基於跟民宿上下在15天裏建立的感情,而自發地執拾,希望不要留下麻煩給別人。「我不認為只是一葉農莊的影響力,而是很多東西的相互作用,去到某一刻,成就學生成為一個特別的人。」

在這塊農田教室,老師不以增加產量作為人生目標,學生的成績表不存在100分或5**,而是從泥土結出有形的成果,更可以開心share。「其實我一直都覺得種人、即是樹人,是我喜歡做的事,能夠在開闊的情况下,跟年輕人分享自己不斷改變的世界觀,是一件開心事。」他說着,動手翻一翻土,「我有興趣的是跟學生一同經歷,例如翻土翻見藍色的蚯蚓,那是什麼呢?你就要去找答案,原來這條是鈎盲蛇;為什麼牠是藍色?牠在泥土裏吃什麼?牠在這個生態擔當什麼作用呢?這個就是Wonder的能力!我最希望學生能夠開闊,農田讓他們見到更多的生命、更多不同可能的連繫,從而再去思考人生是什麼?」說罷,他隨手摘下一條四角豆給我,新鮮甘甜味就在咀嚼間滲透出來。

■Profile

朱耀光

畢業於香港浸會大學歷史系,修畢教育博士課程。在中學任教歷史及通識教育科13年,其間曾借調至教育局中學校本課程發展組推動口述歷史教學。2012年成立「鄉土學社」推廣鄉土教育。2016年獲「伍集成文化教育基金會」資助,設教學農莊「一葉」,開展鄉土文化體驗課程。即將與本地機構MaD School合作「在地研習室之土瓜食堂」,由市場到餐桌,將家常菜與土瓜灣社區連結。

文:魏雋

編輯:鄺泳嵐

電郵:lifestyle@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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