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漢朝名將韓信被譽為「兵仙戰神」，為劉邦打天下，最後慘死，粵劇界素有將此段歷史帶上戲台。本地劇團桃花源粵劇工作舍二○一一年起首演鮮見的原創粵劇《拜將臺》，一字一句創作劇本，嘗試融入現代劇場故事發展及製作手法，開拓粵劇的可能。最近他們將上演黑盒劇場版，門票反應熱烈，亦預料本年內推出唱片。桃花源向來注重舞台音樂及影像效果，然而所謂「新」不止外在，兩名編劇由文本本身論粵劇新舊，以現代說故事方式重看此位功高震主的古人。
韓信最後二十四小時是怎樣？《拜將臺》導演及編劇吳國亮笑笑說：「歷史記載當然沒那麼詳細，我們卻像是看回他一生，像閃過走馬燈。」韓信出身寒微，年輕落泊時曾受胯下之辱，先欲向項羽效忠不果，轉投劉邦，機靈地造就背水一戰、暗渡陳倉、十面埋伏等行軍好戲及成語典故，成功助漢滅楚。
跳出固定排場
桃花源粵劇工作舍向來引發粵劇新思維，曾被稱為「indie粵劇」。例如四年前粵曲劇場演唱會《香夭．生死相許蝴蝶夢》，以蒙太奇手法剪輯重置五十段劇作家唐滌生作品，仍保氣韻。其實早在二○○六年「後唐五十」系列，桃花源向唐滌生致敬，籌備最後一部時，吳國亮決定放膽自創劇本。演員洪海向他提議以韓信為題，便想到劉邦藉皇后呂后剷除功臣韓信的故事，並將歷史中幾年的事件濃縮起來。《史記》、《漢書》記載韓信死於長樂宮鐘室之禍，粵劇界演出則多數改為受呂后勾引至未央宮遇害。
吳國亮指出粵劇向來有固定排場，即是一些方程式，例如起兵、大戰、遊花園、會妻等，限制劇情發展。當中亦有「提綱戲」文化，即是定下時、地、人等框架再臨場發揮，戲曲主要服務老倌們表演技巧，較為鬆散。香港演藝學院演藝粵劇深造文憑課程首屆畢業、亞洲電視訓練學院助理編導班畢業的吳國亮由故事着手，增加起承轉合的力度，刻劃人物矛盾。《拜將臺》共有八幕，由第一幕〈大祭〉已種下矛盾種子，他說：「我們在唐哥的劇本學習無中生有，而〈大祭〉一幕可謂無中生有，歷史沒有多寫韓信妻子。我設計他獲得劉邦重用後，決定舉行祭祀，以慰妻子在天之靈，當是衣錦還鄉。然而到京城祭祀時不會帶很多兵在身，劉邦看準機會，向呂后暗示是時候動手了。」吳國亮更參考了唐滌生經典作品《再世紅梅記》中的〈登壇鬼辯〉，創作出韓信妻子回魂攔路，勸丈夫急流勇退。
殺是驚險，情是糾纏，《拜將臺》故事其中一個妙處在於情義難全。故事呼應歷史指劉邦要求韓信取好友之人頭，令他陷入掙扎。另一邊廂，此戲更將丞相蕭何描繪得更為立體。蕭何曾一手提攜韓信，韓信初初投誠被劉邦拒絕，之後幸得蕭何月下追賢，再次向劉邦推薦。因此，韓信對他非常信任。而蕭何面對呂后施壓並無立即背叛韓信，表面應付君主，暗地欲拯救他。最後蕭何為顧及天下安穩，不得不下決定。
音樂處理新穎
吳國亮說粵劇多數忠奸分明，然而他選擇靠近現實的視野，呈現複雜的人性弱點，有助觀眾投入：「他們沒有人感到自己是壞人，都是理所當然因應大局做出一些事情。或甚，如何面對心中恐懼？」
除文本，二○一五年重演更觸發他們嘗試新穎的音樂做法。其中一幕韓信（洪海飾演）、呂后（馮寶寶飾演）、劉邦（阮兆輝飾演）三人處於台上，分別於夜裏思索對方帶來的威脅。吳國亮安排韓信唱「迴龍腔」；呂后唱「江河水」；劉邦唱「南音」，交錯地唱出三大粵曲唱腔體系，形容有如電影的平行剪接。對南音素有研究的阮兆輝當時質疑為何使用此唱腔，吳國亮解釋，實驗亦非打亂章，而是有迹可尋：「劉邦出名是『平民皇帝』，出身卑微。那一段是他獨自面對心中恐懼，私下一定會流露市井感覺，因此使用地水南音便合適。」而今次重演較貼近小劇場形式，由洪海、鄭詠梅、李沛姸、呂洪廣、符樹旺、郭啟輝、莫華敏等人演出。
至於曲詞，團隊盡量跟隨粵劇規格，包括押韻、平仄等。原來吳國亮初撰劇本時，速度落後趕不及開戲，因此邀請香港粵劇學者協會理事張群顯幫忙，先由吳國亮完成初稿，好讓張群顯負責「改寫」句子。張群顯說：「粵劇有文言文及粵語口語夾雜，根據人物階層轉變，『唔』、『嘅』都常見，但我們的劇本偏向想達至雅一點。再者，現在大陸不少劇團漸漸使用普通話的白話文，例如很多『的的麼麼』，我們刻意避開。」
押韻對仗工整
張群顯指，寫作時增添詩意，豐富意境，亦需注意如何幫助演員念唱：「粵劇有一種口頭文學的傳統，當你念出來，句子有押韻、對仗易記好多。在情况許可下，盡量用結構、字數相同的兩句或兩頓。」他舉例第四幕〈問天〉內的小曲〈瀟瀟雨〉，非常工整：
時勢造英雄，
英雄負釵裙。
男兒大志，
女兒癡心。
莫戀紅塵，
莫愛功勳。
為令曲詞表達更為精準，《拜將臺》劇本寫明某些段落需用「舞台官話」唱出。張群顯解釋：「以前的習慣是信賴老倌，他們自己決定在適當時候轉為唱『中州音』，俗稱『官話』，例如大家都可能識的『可惱也』等。其實是語言學中的語碼轉換，『轉台』是有功能考量。因此導演今次認為要講明什麼時候用官話，例如宣讀聖旨時，以顯示層級的關係等。」
對於原創粵劇創新與保留，吳國亮認為需要抓緊一直流傳下來的美好部分，延伸開去。例如《拜將臺》音樂整體設計上多花心思，嘗試以西方音樂概念編曲，唱腔依然貼近某些傳統派別。他說：「有人說要創新，不如直接套入時裝粵劇。我認為，衣服可以不影響故事的時代脈搏與共鳴，不止是一些外在變形。你說，誰人開拍金庸的小說覺得改成穿時裝才好看？不會吧。」
三年前，桃花源粵劇工作舍破天荒展開網上眾籌，望製作及出版《拜將臺》原聲發燒碟。原本二次重演時主角之一馮寶寶義唱，不過她身體抱恙，一再延期。團隊最新公布發燒碟中呂后改由鄭詠梅獻唱，預計本年內製作完成及發布，樂迷可以重聽拜將風光與情仇。（詳情：www.facebook.com/ucantoper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