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稻草人」楊莉琪 城市人落田種米 為救禾花雀

文章日期:2018年11月06日

【明報專訊】禾花雀,胸前有黃毛的嬌小鳥兒,每年能從西伯利亞飛來,無引擎無摩打,到達中國南方包括香港飲水吃穀,停留三天補給後再往東南亞過冬,奇妙又本事。以前,牠們曾經是數目很多的候鳥,晃眼間竟已由瀕危升為極危級別的物種。同樣奇妙又有趣的是香港有一位寂寂無聞的小女子,為保育雀鳥和挽救禾花雀而種米。她是楊莉琪,香港觀鳥會塱原項目經理,十年前她發現禾花雀和塱原米田的密切關係,決定捲起衫袖,邊做田野報告邊做種稻高手。

種田不容易,種米就更艱辛,插秧收割腰骨痠也算了,最難頂的是當頭暴曬;如果大風雨要來,還要連夜打理好塊田!種了十年米的楊莉琪(Vicky)笑談當中苦與樂:「辛苦?還可以吧!我由頭包到落腳,手袖和帽,塗防曬油。當過農夫,很明白農人的辛苦。不說米,說菜,見我們的農夫拿菜去賣,送一籮給批發,才賣十幾蚊。」

粒粒皆辛苦的故事,始於2005年,她個子嬌小,聲音柔和,太不像種田人在田裏喊話的粗線條身影,但說起「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小女子卻樂此不疲:「沒有一份工這樣吧!全港獨有,一邊打工做項目經理,一邊種稻米。」她是觀鳥會項目經理,專責「塱原可持續生境管理計劃」。如果你吃過新界塱原生產的米,此刻就可和農夫相認,Vicky介紹說,塱原農友現已增至二十多人,最老一位很厲害,86歲啊!妙趣是塱原計劃有十塊米田,七塊收成有米賣,三塊不收割;對,不收,留給禾花雀吃,留給鳥吃,那正是Vicky種的田。米田、禾花雀和Vicky,彷彿就是一個鐵三角。

被當補品 面臨「野外滅絕」

禾花雀身形僅比麻雀大少許,雄鳥胸前鮮黃色,雌鳥胸前介乎黃與咖啡色之間。禾花雀體型嬌俏,一點也不像每年從西伯利亞遷徙至東南亞的候鳥,更不像會被獵網捕捉和供人油炸的食物。Vicky說,去年她同事往中國考察鳥類時,就見廣東一家餐廳有禾花雀宴,一人一份12隻,食客訂一圍就是144隻,她皺眉說:「可想而知一個冬天吃了多少!」冬天,禾花雀在泰國及柬埔寨等地度冬,春來遷徙回到繁殖地西伯利亞,牠們南下時有些會停留香港三天作補給站,之後再趕路,三天裏牠們主要吃米。「是啊!牠們就只有在這時期吃米或五穀,在繁殖期和哺育幼鳥,都是吃蟲。」

禾花雀正名叫黃胸鵐(Yellow-breasted Bunting),人類為了一個「補」字就吃了幾十年。訪問Vicky之前,頗還不知黃胸鵐的處境已極危:「大家都以為這是常見鳥,不為意牠的數量大幅下跌吧!2017年12月IUCN(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已將禾花雀評級為極危。」若再減少下去會怎樣?「下一步就是『野外滅絕』。」

那禾花雀全球數量多少呢?2006年塱原項目開展第二年,只錄得五隻,其他香港濕地通常錄得零或一兩隻。「牠們暫時沒有全球數字。上IUCN的datebase找,說是3000到30萬隻,即是講了等於無講。」沒人知道這種小黃鳥未來的命運,但塱原帶來喜訊,錄得的數字每年不斷上升。

「塱原計劃」是政府資助的一個項目,由長春社和觀鳥會合作,主要通過保育計劃,吸引鳥類來此生活及推行社區教育。聽起好像是大項目,但其實兩間NGO都各只有一個人手整體負責,觀鳥會那邊就是Vicky了。

Vicky說開始時沒想過會下田耕種,但其餘工作都是自己一腳踢,什麼也管,包括行政、管數(由環境及自然保育基金資助)、游說農民參與自然種田方法、環境管理、記錄鳥類等。幸好數鳥另有專業的調查員及義工負責,不然這個有份種米卻無在家煮飯的小女子,睡覺也無時間。「盛夏是一年最忙的,一邊收割一邊寫報告。冬天也很忙,鳥很多,也是搞活動的季節,我們每年都搞收成節。」

開始時最艱巨的工作不是鳥,而是人。Vicky要挨門逐戶拍門找塱原農友,游說他們以環境友好方法在廢田灑水滋潤土地,或種植馬蹄和茨菰,又或種米等濕地農作物,以便吸引鳥類來到塱原生活:「我們的方法是資助種田,錢雖然不多,但好過把田荒廢。初時參加我們的農友很少,後來慢慢多起來,現在大半的塱原農夫都參與我們的計劃。」

重新種田不久,Vicky便發覺田上的青蛙多了,接着禾花雀的數目也開始增加。Vicky說,這都是偶然的發現,因為作為研究及保育人員,她不會偏頗某一種鳥類,但近年保育禾花雀的工作也變得重要。

農友守望相助 如舊公共屋邨

想想,研究人員來幫助禾花雀,但禾花雀吃穀物啊,農友怎能支持你?卻正因如此,成全了這位港女種稻高手。她謙虛的笑說:「因為農夫知道我們會收米去賣,作為社區的糧食,很難叫農夫不趕鳥。」於是,大家就想出種十塊田,留三塊田給鳥吃,趕就趕鳥去旁邊那三塊田吃稻吧!那這三塊田誰去耕,順理成章是Vicky去耕。「其實還有義工和朋友來幫我手的。我初初耕田時,農夫走過都說,不是這樣插秧的!他們會教我。他們也會說,這麼曬你去耕什麼田啊,跟住拿一罐汽水給我喝!其實塱原的農友社區,就像我們舊時的公共屋邨,守望相助。田上一部翻土機壞了,你會見所有人都來幫忙修理。」

2017年有人航拍新界一塊好大的水稻田,在萬呎的田上插秧插出了「禾花雀」三個字,拍友把圖貼上網,留言「香港人真可愛」,這稻田藝術正是Vicky的「田筆」:「我希望更多人保育禾花雀!我插了禾字,跟住長春社和義工都一起幫手插,插這三字我們用了半天時間。」禾花雀或許真的看到了,停留塱原的數量也上升。

Vicky種米的十年間,錄到的禾花雀數字都是雙位數。2016年更錄到68隻,對比2006年開始時的5隻,很令人鼓舞;「這兩年數字又飄忽了,估計今年最少有21隻。」

塱原計劃即將於明年結束,政府將在該處推行塱原保育公園工作。塱原盛夏收割稻米的熱鬧,農夫敲打着臉盆,叫喊着趕鳥趕到不收割的留守田的聲音,將成絕響。沒有了香港塱原這補給站,沿中國南方又可能有捕網,澳門又不種米,台灣又隔了海峽禾花雀不繞過去,那麼鮮黃羽毛的黃胸鵐,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補給水和米?「有啊,我們這兩年已開始在塱原一河之隔的河上鄉開始種米,雖然米田範圍僅是塱原的三分之一,但希望這重疊的數年,可讓禾花雀知道隔籬就有米吃。還有,我們去年開始替禾花雀做『環誌』,環上有國際號碼,將來能了解禾花雀遷徙的路線,看看可以做什麼保育工作。」

Vicky說,當上塱原農夫是機緣巧合。然而,世事機緣巧合,也在乎你是否願意挺身而出和承擔!這片即將消失的水稻田,有禾花雀停留的生命軌迹,也有Vicky和農友鳥友歡聚稻田婚禮記憶,數年前她和丈夫就在這稻田上舉行婚禮。

■給香港的話

「香港人可能因為不認識香港,而崇台崇日,說香港沒有大自然;當你懂得我城的大自然和物種,你會知道香港有很多地方值得你欣賞。」

■Profile

楊莉琪(Vicky)

大學時修讀環境生命科學,現為香港觀鳥會項目經理。2005年加入香港觀鳥會,負責觀鳥會與長春社合作的「塱原可持續生境管理計劃」(環境及自然保育基金資助計劃,2005至2019年),由開荒牛工作至今近13年,在游說農友把廢田保育的過程中,發現禾花雀停留在香港的數量增加,於是開展種稻米行動。她也是首個在塱原稻米田上舉行婚禮的港女。熱愛觀鳥旅行,一般只帶筆記和望遠鏡。

文:朱一心

編輯:廖偉龍

電郵:feature@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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