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由舊警署及監獄建築群翻新而成的「大館」,作家馬建參與的講座取消又復活,公關最近應該很忙。另一邊廂,前警察總部大樓改建的「01座」展廳正舉行「關公駕到」展覽,「關公」在裏面回應種種問題同樣忙,被問到身為黑白兩道的供奉對象,只好含糊其辭,「這個問題不好答」。從策展角度逛一遍展覽,關公遇上的難題,似乎與大館公關也有幾分共鳴。
關公無黑無白?
展覽分兩層共三部分,下層分兩個展區「事關重大」(The Legacy)及「一夫當關」(The Arts),大門口先貼出「履歷表」,將關公當成打工仔,簡介姓名、藉貫、工作經驗等資料,進入展場則介紹關公如何隨朝代演變「上位」,由封王到封聖;深入展場就聽到另一部分傳來的唱戲聲,展示粵劇、畫作、電影等作品呈現的關公形象。走到上層,最後一部分名為「多多關照」(The Faith),看關公作為信仰,遍及世界各地及各行各業,尾端的「磚頭房」揭開關公與大館的關係——關於警察拜關公的儀式及歷史——在此處由演員黃秋生聲演的問答環節,終於得到關公解答疑問,「你怎麼看黑白兩道中人都供奉你這件事?」關公都答得相當有公關技巧:「希望我的信眾都知道,無論你來自什麼背景,做什麼工作,待人處世都應秉持忠義仁勇精神。」
隱藏的意義 說得夠清晰?
資深策展人梁展峰對會否在大館讀到關公對黑白兩道有「很爆的答案」沒期望,所以也沒有失望,「很多觀眾會帶自己的期望入場,這是可以理解的。倒過來說,我會讚它以視覺文化的進路告訴大家,關公不只與黑白對立有關。」在上層走廊展出四個造型各異的關公像,不只持刀的威武,還有捧書的儒雅形象,「策展團隊有意想帶出在黑白以外,還有很多對立的意義隱藏在關公之中,如文武對立。但展覽說得夠不夠清晰?」每個關公像的解說都只一句簡短對白,未有多形容造型上的差異,要觀眾從中理解對立的層次,恐怕不易。
要豐富知識 不流於打卡
展覽中的關公頗「寡言」,很多展板上的文字均簡略,梁展峰留意到下層最後展出本地藝術家周俊輝的作品《千里走單騎》,比較起旁邊西方人在十八世紀的版畫作品及明朝畫作,解說顯得不足,並無介紹藝術家對關公有何看法,至於電影《戰神》亦只得大型佈景版供觀眾打卡,文字只交代電影情節是關公大戰外星人,未形容關公在戲中的形象。我們問及周俊輝的創作意念,他說《千里走單騎》是其二○○八年一系列作品之一,他拍攝許多關公像的刀、馬等各個部分,拼貼出《三國演義》中關公送嫂一幕,以探究現今大眾心中的關公形象其實來自各種文本,「除了史書,還有小說,創作當年更有中學生說從打機知道關公送嫂的故事」,當中以積木表達女性坐在馬車的部分,就是對應「古典畫說故事的方法」,不同角色總有固定形象,「如與十二門徒有關的畫作,帶錢袋的一定是猶大。」不過這些作品背後的思考在展覽中未有提及。周俊輝認為策展將其作品與粵劇表演及電影片段放置在一起,「是想透過大眾接觸到的作品,與公眾搭起橋樑」。
梁展峰批評:「我覺得展覽中最沒意義的部分是蓋印,那是香港展覽文化中的四寶之一,對知識提升沒有意義,只為製造一個催化劑,保證留得住人。」他稱為「四寶」的,包括講座、導賞團、工作坊及蓋印。現場所見,蓋印之處的確吸引不少觀眾駐足,在紅色卡紙上印出關公各部分,記者遇上職員解釋,三個印章的圖案是關公在粵劇面譜的幾個特色,原來正可見於旁邊播放羅家英表演片段中的妝扮。而另一個熟口熟面的互動裝置就在上層,是一部扭卡機,梁展峰提醒:「如果你記得的話,開幕展覽『大館一百面』亦有扭卡機。」「大館一百面」以街坊記憶組織場地本身的歷史,據大館解畫,扭卡機來自區內老字號寶源辦館,不過這次扭卡機與關公難扯得上關係,但卡背印有深水埗關帝廟、錦田二帝書院等外貌及地址,比「大館一百面」的卡上只印「西瓜波」等貨品及名稱,資料更豐富。
以marketing角度做展覽
「從兩個展覽可發現行政式的策展模式,即嘗試製造一條公式,裏面可放任何內容,保證觀眾留在現場超過三分鐘,是典型以marketing角度做展覽的考慮。」梁展峰說,展覽上層可看到策展團隊前期資料蒐集做得仔細,但下層為了吸引人流,便出現很多對知識含量的取捨。他分析,這是協商(negotiation)而來的結果,在大型展覽場地,策展不是由一人話事,兩個展覽均由大館文物事務部負責,「大館一百面」的策展團隊有保育機構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一道空間作為「設計伙伴」;而關公展的節目伙伴則包括由故宮專家趙廣超牽頭的「設計及文化研究工作室」,八和會館協辦,另有公司負責展覽製作。
如何令人一訪再訪
Purcell是大館保育項目的保育建築師,公司的文化遺產總監Brian Anderson與我們談及保育項目的挑戰時亦特別指出,技術上只要技巧運用得宜,就可把工作做好,但更重要是項目完成以後,「在二十五年、五十年後仍不衰落」,關鍵在建築的用途,「大眾來到可能會說,翻新得真漂亮,然後到訪一次便不再回來。要讓建築真正活過來,必須讓人不斷回訪。」他說這是餐廳、商店進駐的原因,亦是他說服政府要建新建築的理由。「他們問大館已有十六座歷史建築物,為何還要建新的?我說演藝廳、當代美術館都需要很高的樓底、堅固的地面,舊建築裏沒有一座符合這些要求」。背後的關鍵問題是,為何要有這些設施?「要鼓勵人們再訪,就需要這些功能,大眾會為展覽、活動而回來。若大眾可感到大館是屬於他們的,那就更好」。
先天注定做不到敏感題目?
梁展峰認為在「01座」舉行的「大館一百面」及關公展,就明顯受留住人流這個目標所主導。與Anderson一樣,他也關注大館的「存活」問題,強調要觀察至少三年,才可論這個場地的成敗,「頭兩三年一定大灑資金,香港大部分的展覽場地特色是三年後就會缺錢營運」。展覽說一個絕對正面的關公故事,與一度取消馬建講座,都指向同一個現象:「香港的現實是,大部分的官方機構都以一種政治正確的立場去處理所有議題。作為一個巨型機構,其實不必等它有新聞(馬建事件),都知它根本沒可能處理具爭議的事情。」但在新建美術館「賽馬會藝方」現正舉行的展覽「在過滿的世界挖一個洞」,播放由大館委託生於廣州並在北京生活的藝術家曹斐,以創作反思前身為監獄的大館轉變為文藝空間的矛盾,「大館先天注定做不到敏感題目,它本身的歷史都很敏感,但你見監倉的展板也未處理這方面。反而曹斐的電影勉強碰到一些」。不過,這也有賴大館現時處於資源豐富的階段,「三年後,它也要面對PMQ及JCCAC的問題,頭幾年好多人爭相去租,收入很多,活動的花費可以很高,但三年後大家的興致會減低,PMQ亦愈來愈少自己主導的展覽」。
執行保育計劃有幾自由?
在馬建風波前訪問Anderson,他說馬會「處於一個很幸運的位置」,既非政府,亦非發展商,坐擁龐大資源及專業知識,執行保育計劃的自由度也較高。他評PMQ「沒那麼成功(less successful)」,想像若由他建議,會希望政府改善建築的基本設施,「其餘就交由文藝社群放手去做」。至於命運在發展商手中的皇都戲院,他說如果最後完全變成一個商場,「那就很不幸,若新世界打算這樣做,我無法想像政府會同意。」香港現時有許多由歷史建築變身巨型藝文空間的例子,梁展峰則總括「馬建事件讓我們很清晰看到大館無意開放去處理敏感課題,所有這類機構都未能突破這個格局,那是受模式本身所框限,不論哪個機構營運,機構背景都明顯不會違背官方立場,又或以中立立場掩蓋支持官方立場的位置」。
與大館歷史相關內容可更深入
但無法踰越官方立場,是否就對大館不予寄望?梁展峰認為在限制下仍有可發展的地方。藝術家周俊輝坦言初得悉大館要辦關公展,「覺得很難,因為需要對關公有新的註釋及角度」,他指出與大館歷史相關的內容可說得更深入,那亦是梁展峰覺得做得最好的部分,「今次展覽較『大館一百面』為佳」,「但該部分的面積只佔全展約四分之一,體現不到策展團隊如何unfold(呈現)大館的歷史,我期望他們能夠做到,哪怕呈現出來的大館歷史,我未必認同它的角度」。
靜待大館有突破
梁展峰認為觀望大館發展可分兩條線,舊場地的歷史展覽方面,「能否建立一個可與香港歷史聯繫的大館歷史」;而新館裏的當代藝術展覽則是「如何將香港的藝術文化內容與外國的藝術水平或話題接軌」,「可能好多外國人覺得講香港文化一定要講殖民、城市特質,但現時香港的文化大氣候是否要說這些,抑或其他?就看它如何拼貼。如本土希望像馬建這樣的作家出現時,大館卻說不ok,而大眾想關公對黑白兩道的問題有答案,它又未必答到」。他指出香港文化發展的困局,「在政治、經濟的外在環境之下,文化機構要能自負盈虧,似乎仍是行不通。與其說觀望,不如說,我靜待大館有突破」。
大館「關公駕到」展覽
日期:即日至2019年1月27日
地點:中環荷李活道10號大館01座複式展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