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油麻地亡魂 醫生社工重新「想死」

文章日期:2019年01月12日

【明報專訊】2018年,特別多公眾人物去世,各大傳媒推出悼念特輯,市民在網上不斷轉發新聞,還未好好送走一人,又迎來另一則訃聞。名人逝世會成為大眾焦點,但升斗市民離世,很抱歉,除非死得很淒慘,否則就如大家呼吸一樣,無聲無息。「油麻地的兩萬種死法」導賞團於2016年誕生,至今舉辦超過50場,讓十多個死在油麻地的亡魂有多次「成名十五分鐘」的機會。但我們要記住的,並不是他們的「死法」,而是想想他們為什麼會如此死去。 

著名美國推理小說作家勞倫斯·卜洛克(Lawrence Block)寫了一本名叫《八百萬種死法》的小說,讓讀者得以窺探紐約地下社會的面貌。油麻地街坊Melody說油麻地最少有兩萬人,因此便與同是街坊的陳可樂舉辦「兩萬種死法」社區導賞團,透過導覽這區不同角落的命案,綜合一種你我平時忽略的城市面貌,正如Melody所說:「第三世界其實就在第一世界入面。」

老人活活餓死 揭示香港「第三世界」

「如此先進及文明的地方都是有人餓死的。」Melody站在油麻地警署前,講述一對居住在佐敦老夫婦的其中一個意外摔死後,患有失智症的另一半因沒人照料而餓死。我們肚餓時說「餓死」,吃飽後說「飽死」,當玩笑成真時,或許比鬼故事更心寒。「我們有社會保障,有社交網絡的支持,消失幾天朋友都『call爆機』啦。」陳可樂比喻自己為一個倖存者,有責任把那些無人知曉的死亡暴露於人前,「案件的主角都是社會安全網接不住的人,他們還有話想說」。用說教的角度出發,就是想你反思「為什麼他們死了,我們還在生?」

社工實地考察 自行解讀啟發多

陳可樂和Melody精選了十多宗案件,在這兩年間將案中主角的生與死覆述超過50次。除了不時更新案件的審判進展,他們都沒有打算換掉這些案件,更表示從沒感到厭倦。「每次講的時候都有新發現。」像外傭棄嬰於油麻地港鐵站車廂一案,Melody說發現自己一直存在很大的盲點。「外傭也是女人,但原來我從沒想過她們都有機會懷孕,真是全盲,還以為自己很醒目。」她並非想藉導賞團來刻意說教,只是這些都市小人物的故事,實在有太多東西可以發掘。「不要只看案發的那一秒鐘,嘗試幻想那些外傭秘密產子前後一天,仍然不動聲色地在家工作,你會發現她們是發揮人體極限,真的很不可思議。」

兩個街坊並沒有以通識導賞為目標,但好評經口耳相傳後,引來不少團體慕名而來。「社工團、急症室醫生團、中學生團、耶魯大學團及國際策展人團都有。」陳可樂數數手指說道。每個界別都帶着自己的目的來參加,賦予導賞團多層意義,使它猶如雪球一樣愈滾愈大。負責組織社工團的香港社會工作者總工會組織幹事黃瑞龍認為,導賞團的信息量相對地少,但負責不同範疇的社工可以透過實地考察,自行解讀案件的意義。相比起單向式的培訓課程,這種親身體驗帶出的啟發可能更多。

醫生重燃仁心 感受病人故事

從醫超過十年的楊聿川(Marc)現於伊利沙伯醫院(下稱「伊院」)急症室當醫生,不辭勞苦地組織醫生團參加導賞,採訪當天更見他特意陪一名新紮醫生出席。上月才看到報道指伊院急症室的輪候時間最高超過8小時,醫生的工作量難以想像。「急症室是high-pressure area(高壓區),當你每日遇到那麼多棘手的人,真的不會有時間有愛心。」

電視劇讓你知道急症室醫生每天面對許多刺激的生死時刻,不過它沒告訴你,那裏還有帶着「奇難雜症」求診的活人。「其實很多人每天來急症室都沒有病,只是lonely(寂寞),來找人說話,頭髮開叉、腳趾尾痕都有。他們來這裏比我們上班還準時。」Marc強調。實際工作已負荷不了,還要充當「病人」的聽眾,仁心給磨滅值得體諒。「在急症室面對的死亡,就是一塊肉和一堆數字及名字,但沒有故事。尤其有些死傷者沒有家屬陪伴,你對其背景一無所知,根本無法定義那是什麼人。」

他從導賞團命案的主角中尋找到病人的影子,從而喚醒其麻木的靈魂,開始渴望了解那些面目模糊的病人背後的故事。「沒有人無故想死,沒有人想每天來急症室大吵大鬧,一定是有原因。」他刻意招攬資歷較淺的醫生參加導賞團,期望這些初生之犢先上一課,不是探究死亡為何物,而是思考「點解會死」,那愛心都可以耐用一點。

文:黃嘉希

編輯:梁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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