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網達人野人 走訪脫網一族後,野人新目標──能源自給

文章日期:2019年01月13日

【明報專訊】從手機循環播放的一首歌裏轉醒時,巴士才前進了三個站。外號野人的莫皓光不住在深山,卻住在八鄉一處必須途經二十幾個巴士站才到達的村落。巴士每站停下,司機甚至耐心地打開車門等上幾十秒,恐防要趕車的乘客錯過班次,這對我等都市人來說簡直是個神話。而對野人來說,住在公共交通網絡覆蓋的地方,大概已經十分方便。「居住在香港,水、電、交通這些基本設施,就好像一張張無形的網,覆蓋城市每個角落,讓我們解決生活大小所需,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要這些現代生活配套,離開層層羅網,生活可以有更多可能性呢?」這是他在紀錄片《脫網人生》的獨白。

在物慾極盛的現代都市中,過着極簡生活的野人覺得自己脫網只是脫了一半,參與拍攝紀錄片,親訪加拿大和日本的脫網一族回來後,反思自己這種生活模式停滯多年,想要往前再走一步。

「你沿眼前大宅的磚牆走,一直上山,見到分岔路轉左,大概行五分鐘就到了,我住最入那一戶」。跟隨野人在電話裏的指引,記者在陰涼下午登門造訪。皮膚黝黑的野人笑瞇瞇打開鐵柵迎接,「好叻啊你!」他說兒子在屋裏午睡,差不多要醒來了,我們走上屋後方小坡道上的空地,坐在木櫈上聊天。聊着聊着,才知道這套木枱櫈是拾回來的,記者有點驚訝:「我以為是你自己做!」「噢不是!我都想可以自己做,但已經有成set很靚的執番來,社會浪費得誇張,連自己做的機會都沒有。」他說這訪問完了就要出去開會,為將至的年宵市場的資源回收做準備,「到時又好多嘢執」。

野人簡約的生活方式,在傳媒獵奇式的報道下,引起過不少討論。他直接飲用屋後過濾了的山水、天氣再冷也不洗熱水澡、只用清水清潔身體和家居、家裏九成物品撿拾而來或自己製造……十幾年來如此過活,向記者不厭其煩地覆述時,說得平淡。「我十幾年來沒有買過新衫。」他的節儉,記者早有聽聞,所以率先觀看《脫網人生》試片時,當看見他出訪寒氣凜然的加國,心裏確實替衣衫單薄的他擔心禦寒衣物要如何張羅。

自大學畢業後,野人從城市搬到鄉郊,他形容自己從典型會打機、會買外賣的城市人「突變」,一開始對環保的認知只是做好回收,「還是會照買嘢飲,買有包裝的食物」,直至遇上自然學校的老師,才知道回收以外,環保更與所有生活習慣有關,「原來在香港不止可以在城市生活,還能貼近自然,呼吸新鮮空氣,很健康,同時可以處理自己的廚餘,用到附近的水資源,種菜給自己吃,在城市長大的我從沒想過」。

城市生活逼人浪費

「城市的設計好像逼人要浪費,來到郊外就有很多可能性出現」。他覺得城市生活主張以機器解決問題,「空氣不好就開空氣清新機、很熱就開冷氣,很冷就開暖氣和熱水爐,教你用科技或者消費解決,但去到大自然,就是用身邊的資源解決,就地取材,不假外求」。問到這些年的生活可有艱難時候,野人認真想了想,「……無乜嘢艱難啊。對我來說,在城市生活更艱難,對浪費要妥協,那種不合理的妥協更令人難受」。他記得早期因能力不足,的確有點手足無措,但這些「手板眼見工夫」不難學會,反而重返城市生活卻是難以想像,「住在城市的話,看見廚餘明明可堆肥,卻要當垃圾扔掉。明明旁邊有山水可用,政府又不用,水流晒落渠,我又很難引上來二十四樓用」。

「現在的香港還在一個有得選擇的時代」。野人說其實自己偶爾會買飲料,不過是到涼茶舖,或者帶瓶子到豆漿店購買,「近兩年多了人講裸買,我十幾年前已經開始這樣做,但一些新區的私人屋苑只有一家超級廣場,你就沒有選擇了。當香港比如元朗、大埔、上水還有得選擇時,你就要去選擇,不然第時就好似你所講咁,被迫了,一係就唔飲,其實好倒退」。

脫網重啟人的能力

《脫網人生》第一集,野人與攝製隊前往加拿大卑詩省西部一個全無陸路可達的湖泊中央,探訪以舊魚排搭建自己居所的藝術家夫婦。他跟隨Catherine採集用於種植的海藻,又與Wayne駕船出海釣魚,發現他每次必在魚獲中,會分一點給隨他口哨飛來的白頭鷹。兩夫婦靠種植和捕魚在島上生活了二十六年,「當我們做正確的事情,大自然就會協助我們」,片中他如此告訴夫婦倆自己對人與自然的思考。

「大自然所有生物的存在,都令大自然可永續下去,但人類近幾十年的生活方式對生物造成愈來愈大破壞,令大自然失衡,不可繼續下去」。野人認為城市人往往只顧滿足個人欲望,沒有考慮其他生物的感受和生存空間,「我覺得人是萬物之靈,每生存一日,都有責任令世界變得更好,或者起碼不要變差」。他認為令世界變好不必身居高位或者擁有很大權力,「由我們生活開始,我們喝什麼、吃什麼、買什麼,或者少買一些什麼,都可以對地球有正面幫助」。

第二集,野人在節目中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踢踏舞者Asaki 為鼓勵人們體驗大自然並嘗試尋找自己新生活形態,開設了「Asaki University」,野人靜躺在林間感受陽光灑落臉上的樹影,聆聽樂手與自然共譜樂韻。一日之終,他回到屋內,鐵桶下柴火吱吱燒着,他帶着害怕被煮熟的心情擠到高而窄的鐵桶裏洗澡,搞笑的出浴場面令人難忘。話說回來,如果顧慮大自然,為了節源,在香港他同樣能夠撿拾廢木生火,再取用山水,不也能每天享受一次熱水浴嗎,為什麼要如此刻苦呢?「我覺得人的本能是不需要冲熱水涼的,我在香港土生土長,我的身體就有能力適應香港天氣變化,冬天不用冲熱水涼,不用暖氣,夏天不用開冷氣,我們應該有這種適應力」。他沒有偽善地為了堅持環保一成不變,顧慮到初生孩子體魄未固,他還是打開了熱水器給兒子洗澡,原本和太太用手洗衣,因孩子更換的衣服太多,撿來二手洗衣機洗衣,「我覺得都ok啊,要用就要用㗎啦。」他聳聳肩。

野人實踐簡約生活,除了從環保角度出發,更是相信人類的本能。居住城市,生活大小不必親力親為都能順利過活,令人與生俱來的求生本能漸漸失卻,「脫網另一角度來說,我想就是回復、重新啟動人生存的能力,減少對外界的依賴,自己動手動腳,做番個人」。回想初搬到鶴藪,生火、種田、駁水喉、燒柴統統搞不定,「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懂,港大畢業又如何呢?生活基本的common sense係零,我就想十幾年讀書讀了什麼呢?」記得第二集到卑詩省中部探望住在森林裏的一家七口——夫婦Jeff和Rose與他們的五個女兒,「最驚奇是佢哋啲女騎住馬出來接我哋!」片中,年僅十六歲長女和十四歲二女已經手執電鋸,親自量度並鋸出木條起屋,也懂得養蜂、牧羊,父親更帶女兒各執一把獵槍打獵,說要女兒親身體驗明白食物的價值,「她們就是很有生命力的孩子!」野人感歎。

省電的毅力

野人在香港,已經比許多人生活得節約,低用電量讓他每月只需繳付約四十元電費,「我住在郊外,每個月交幾十元電費已經覺得很犀利,她住在城市裏,可以完全不用電!」他所說的,是到日本東京都拜訪的織布染色藝術家藤井小姐。外號「Solar Girl」的藤井,經歷大地震後深切體會過於受制於電力公司,自此切斷家中電箱電源,單靠兩塊太陽能板以及單車人力轉化電力,更自製各式器具,比如靠日曬煮熟食物的管子,應付日常所需。是不是環境容許她可以如此生活,起碼要有放得下太陽能板的陽台?「那兩塊太陽能板其實生產的電力都不太多,關鍵是她整個生活的方式,令她耗電量咁低,她自己做取暖的油燈,煮食都不用電,她好像沒有雪櫃的,想省電的毅力很厲害」。野人覺得心態才是關鍵,「零和一很大分別,我是一,別人是九,但一踏往零那一步很難。我現在太陽能自給自足夠電都好,我不會剪掉電表的嘛,你看solar girl居住城市還做得比我徹底!」

與野人聊起自然建築,記者知道以自然物料建屋的人大多是農夫,往往因為平日身處廣闊自然環境,不會追求把屋子起得很大,遂問野人:「所以住城市還是住郊野,其實很影響你生活的心態?」野人睿智地回答:「或者其實是你什麼心態,就影響你住哪裏。」他說當你選擇簡單生活,需要的錢就會少一點,那就不用常常上班,這容許你可以住得遠一點,享受廉宜一點的租金,也有更多私人時間和空間,做自己想做的事,一切環環相扣。

自給自足共享生態村

紀錄片第四集,野人參觀了一個歡迎陌生人前來共住、協助打理農場、共享農作物收成和生活資源的開放農莊「Blue Jay Lake Farm」,也拜訪了日本富士山下的木之花家族,那裏的人各有崗位,靠務農、養蜂、織布等,自給自足率高達九十巴仙,更有農產品剩餘可輸出。野人說,他和一些朋友也想過在香港搞一條生態村,想像用三千萬買一百萬呎地,籌集一百人,每人用三十萬元就有一千呎地,部分空間用來建造公共空間,減省資源重疊,「比如電視不用一人有一部,也有公家廁所、廚房可以共用」,他覺得不必完全複製木之花家族的做法,擁有共同生活理念的人可聚居於此,仍能出外謀生,或者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有瓦遮頭,就有多點空間創造其他嘢」。他理想中的生態村是以永續方式一起生活,但這個大計他沒有落實,現時在自己創立的社企「自然脈絡」任職導師,更多時間和氣力花在推廣環保和簡約生活,希望啟發更多人。

資源應花得更有意義

紀錄片系列中,許多主人翁都是經歷自然災害後才有所頓悟,以脫網改變生活方式,那麼香港人呢?「城市的邪惡在於,幫你擋住不少危機,停電又停不到城市咁濟,所以城市人要覺醒比較難」。他甚至推想,因為會造成管治的隱憂,政府未必希望地方能夠在能源上自給自足,「站在中國的角度,香港如果所有嘢都可以self-sustain,就會有機會講港獨,食物、水源可以自給到,獨立的機會就會高咗。現在一關水喉,香港已經沒有水用的,你咪無咁識得講獨立」。經歷過颱風山竹吹襲,野人所住村落有半條村停電一星期,他覺得始終要具備危機意識,「香港有不少外露電纜,有災難時會斷電,如果有一定自給率,比如用太陽能發電,起碼足夠你着燈,煲到熱水、充到手機」。他覺得思考能源自給時候應該更遠視,「每個地方其實應該有一定程度的自給率,當每個城市都解決到自己的問題,中央要解決的問題便少了,錢可用在醫療等更值得花的地方」。從自己做起,當能夠自己解決水、電的需求,就能減少對公營設施的依賴,「就算政府說不駁水喉給你了,不拉電給你,或者不收廚餘了,都沒有問題啊,你留番資源去幫其他人啦」。他覺得幫助別人之前,首要是減少別人對自己的幫助。

從籌備到拍攝,花了整整一年,這次經歷令野人反思自己在環保簡約生活的一個階段已停滯太久,未有再往前進,回港後,他積極思考如何提高能源自給率,着手在屋前建造儲水缸應付旱季,「山上有個儲水箱,是它的兩倍,飲就夠你飲一兩個月,用的話都很多水,有四五個浴缸」。另外,也請來專家朋友幫忙在屋簷上搭建四塊太陽能板,「足夠頂一日陰天,即是一日發電可以用兩日」。使用太陽能發電,他也不肯就此罷休,繼續認真思考怎樣才能更環保——儲電的電池壽命只有五至八年,含毒不能隨便丟棄,因而判斷賣電給政府,直接從入屋電線輸出反而更環保,雖然這無助脫網,他始終認為往後值得向這個方向進發。

香港電台外判紀錄片系列《脫網人生》

日期:2月每個周六及3月2日

時間﹕晚上9:30

頻道﹕港台電視31

文 // 潘曉彤

圖 // 劉焌陶、香港電台提供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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