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定向學堂:被非禮後的言語二次傷害 如何應對?

文章日期:2019年01月20日

【明報專訊】近日有新聞報道,有一名男生在港鐵被另一名男子非禮,事後大部分網民都指摘犯案男子「變態」,不過亦有為數不少的留言怪罪受害者:「練到咁大隻,得到女人鍾意,自然會有同志鍾意。」

社會上,「Blame the victim」(責備受害人)情况,似乎十分普遍,人們將部分或全部過錯歸咎於受害者,無疑是對受害者的二次傷害。

究竟這種文化從何而來?

我們面對朋友被侵犯時,又應如何回應?

受害者又應該如何應對這些言語上的二次傷害?

香港責備受害人文化明顯

被偷拍裙底後,男朋友反問:「為何著裙?」被非禮後,母親激動大罵:「誰叫你穿這麼少?」浸會大學創新服務學習中心高級服務學習顧問何家珩(Jason)認為在香港責備受害人的文化相當明顯,「香港人很奇怪,會忽然保守,表面可以很開放,但到了某些時候就會說我們是中國人,這些東西不要提不要說。#MeToo運動醞釀了兩三年,很大的back fire(逆火)是人們不是撐女仔,而是撐犯罪者,罵女性消費自己身體去獲取一些東西。二○一七年跨欄運動員呂麗瑤發文指出受#MeToo啟發,揭露自己曾被性侵的事件,即時有很多人指摘她。網絡世界令責備受害人的文化變得好平常,是另一類的Cyberbullying(網絡欺凌),網上簡單留個言,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發表具殺傷力的言論。」

不過他強調,責備受害人的文化並不限於華人社會,二○一一年加拿大多倫多市警員到約克大學演講時說:「女性要避免性侵,就不應穿得像蕩婦般暴露。」言論引起民眾不滿,並於同年四月在多倫多發起SlutWalk運動,運動蔓延全球。Jason指出運動中有很多女性穿得很少地遊行,宣揚「女性身體是屬於自己的,我著得很少、甚至唔著,並不代表男人可以搞我摸我」。

「我不會刻意說亞洲國家責備受害人的問題更嚴重,而是外國人和華人對事件的取態會非常不同,例如什麼是暴露或者道德標準就已經很不同,又例如傳統媽媽或會覺得是你自身出了問題,才會惹人犯罪。但是外國或更自由的國家,會覺得保護自己的身體才是最重要,而不會責備受害人」。他又指出華人無法想像SlutWalk會在亞洲地方出現,「你想像如果有一班女人穿很少出來說要捍衛自己身體,反而令人更加覺得這班女生很不自愛。因為他們受到中國儒家傳統思想影響,根深柢固地說明男人應該是怎樣,女性又是怎樣,某程度上這種父權制度的陰影仍然存在。」

他更提出最恐怖的觀念是有女性認為女性的身體是屬於男人的。「我肯定有女人這樣想,不是意指男性擁有女性身體,而是當她結婚後,她的身體只能夠給丈夫看,所以我出街不可以暴露,所以如果我個女穿得很暴露,而她被搞被摸,就是女兒不對。你明不明白她的邏輯?她們有自己的邏輯,我不是說她們邏輯是對的。所以我們常說意識形態好恐怖,因為不知道這些觀念從何而來,卻是根深柢固刻在腦海。如果她的女兒是在傳統學校或教會學校等地方成長,她亦可能吸收了這一套,是環環相扣。」

道德潔癖愈來愈嚴重?

隨着時代進步,相比起老人,年輕人是不是較少責備受害人?「後生一批比老的一批思想更開放?我好有保留。我不會用世代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我發現香港道德潔癖愈來愈嚴重,很多事情上的開放程度是倒退。八九十年代有一期有很多艷情片,葉子媚、葉玉卿、彭丹等艷星如雨後春筍湧現,但人們沒有對她們進行道德批判。但現在動漫節有𡃁模,穿少布一些,人們的說話難聽過當年很多。你不禁會問我們的社會不是應該要進步些嗎?而香港宣稱自己是國際大都會,但這些價值都在退後。這件事告訴你,不一定年輕人就開放些,我覺得不是」。

教育的錯?

他將港人開放程度倒退歸咎於教育的錯,「我都是教育界,一定會說是涉及到教育的,只要香港沒有性教育,很自然會將不知道和不認識的事邊緣化或神秘化。當反常的人或性行為出現時,很容易被取笑。其實理論都有得讀,當你不懂處理這件事時,你會將之妖魔化或變得可笑,但其實件事一點也不可笑」。他亦感嘆常常看到中學女生夏天穿著冷衫,「因為她們想蓋住自己個胸,這在中學女生入面眾所周知的,講真整件事都錯晒。當外國或開放國家的女生開始發育,可以穿一些她們不覺得是衣著暴露,而是顯露自己優點的衣服,香港卻是完全相反。」

那為什麼以前都沒有性教育,言論卻沒那麼尖銳?「因為以前沒這麼多渠道。現在打開google search表面上獲得更多資訊,當無人話你知資訊是對的還是錯的,等大家自己去演繹,就會出現更多歧視、譏笑和不公平對待,解釋到點解有這麼多光怪陸離的現象,例如責備受害人而非責備施害者。現在的景况較以前慘,所謂開放些的世界、更開放的互聯網,其實結果不一定是好有希望,例如會出現Cyberbullying的情况」。他認為最終只能通過教育令人不再責備受害人,「我從來對這件事一點都不樂觀,是好灰的結論」。

性別雙重標準

從新聞事件中不難發現,若日前的非禮事件換作是男非禮女生,網民留言會更尖酸地針對女生。Jason認為:「好明顯今次事件,網民blame個所謂變態佬多一些,或多或少是有恐同心態。為什麼男男和男女,人們看事件的取態會不同,男搞女的話,會有好難聽說話針對女仔,如果報道有出女生的相片,網民會說『豬排都搞』、『係咪肯定佢有搞你?』其實你都看到留言好多都是食花生,其實網民留言都想突出自己,引人注意。好得意㗎,今次係話緊個受害者大隻,某程度上是一種讚賞,但如果男搞女,留言話個女仔大波,你不知道是不是讚賞,反而其實是引導人去想你大波就奉旨要畀人搞,這次事件看到社會上存在性別雙重標準。」

如果聽到朋友說被非禮或侵犯,應該如何回應?「當然不可以說你為何穿這麼少衫,因為這根本不是受害者的錯。」Jason說不同範疇的人會有不同的取向,例如心理學家覺得不可以將事件收在心中,而是要說出來;女權主義者覺得你要還擊。「這個問題很難處理,因為已經不是你當下要如何處理,而是身邊有人和你講遇到性侵犯性騷擾,要如何幫他,我覺得真的很難。有親友分享被非禮時,為何很難?因為事件已發生,你當時不在現場,無法指控那個人。而中國文化下,你很容易就只懂說你下次要小心啲。」而Jason給予受害者較實際的建議,例如建議朋友盡量避免和陌生人獨處一室,去一些人煙密集的地方,「不過人多的地方實在很難避免,受害者是很無助的」。

如何保護自己?

受害者又應如何應對這些言語上的二次傷害?他提醒女生不要被價值觀錯誤的人事影響,「我覺得你現在問任何一個女生,年輕一代不會有人去答你或仍然覺得女人的身體是屬於男朋友或將來丈夫的,這一套如此恐怖的思想,年輕人不會再這樣想了。不過要一個女人講出好鍾意自己身體、好想抱擁自己身體,仍然是很難以啟齒。但要進入一個模式是要知道身體是自己的,我鍾意穿什麼就穿什麼,而且女生要知道不要讓身邊的人和事影響得太緊要」。而且,他提醒所有人都要成為一個清醒和合理的客人,不要被吸進傳播媒介錯誤的意識形態內。「說了十年二十年,周街的收身廣告、豐胸廣告很多都是指向你要用來吸引男人,其實這間接告訴你:身體不是你的,就算身體是你的,終極目標是要吸引男人。簡單來說我們阻止不到這些廣告,但你要懂得明辨是非」。

他又強調保護自己的定義並非多穿衣服,「做一個女生要識得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方法正正不是阿媽或男朋友叫你著多件衫,而是你要裝備自己知道更多對身體權利的知識,例如被非禮報警不應由男警落口供,應該由女警處理」。說到底,受害者無罪是普世價值,如若不知道該如何協助,不如靜靜地聽他講,不作惡意批評。

#MeToo後果好定壞?

若等政府推動性教育恐怕遙遙無期,民間自發推行的#MeToo運動,是否真的令人更尊重女性?還是令人有更大的道德潔癖,對所有人都有着更多批判?Jason指出:「今年奧斯卡本來指定了黑人男星Kevin Hart做主持,但宣布後不久,就被網民找來男星多年前在Twitter說過的恐同言論。我看過他的言論就認為他不是真心恐同,只是開玩笑。不過,由於荷李活宣揚擁抱所有價值、所有種族、性取向,我就想我們是不是在走回頭呢?更加道德潔癖?是不是每件事都要被公審?是不是#MeToo加深了所有人道德枷鎖?我覺得某程度上是的。」

改善女星工業待遇

他認為#MeToo運動的確改善了女星在影視工業的待遇,但長遠來說或帶來負面影響,「因為我經常說,社會運動搞到愈大,反響和back fire會愈大,網上有很多惡搞,其中一個說男人要小心,如果整間房都是女人,你不要行進去,否則又被hashtag MeToo,你就會發覺,這件事令到很多事都變得過分政治正確,因為政治正確本身好tricky」。

「究竟道德潔癖要去到什麼程度,要有多乾淨,你可以接受一些dirty jokes接受到什麼程度?我覺得這件事,要靠自行平衡。無十年都八年,森美小儀有次電台節目的Phone in選舉『你們最想非禮的男女藝人』,非禮兩個字對聽眾而言定義又是什麼?森美小儀背後必定有隊團隊,代表整班人都不覺得非禮兩個字有問題。香港社會現時多了一班人叫做道德L,例如節目遇着很極端道德L,可能有少少字少少性的東西都不能接受。我有時會想如果我們活在一個過分道德潔癖的世界,世界會變得沒趣,作為一個總結很老套。但我覺得這件事情(森美小儀的節目事件)上是沒有對錯的,只是視乎條線要畫得幾鬆或緊」。

文 // 彭麗芳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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