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城市:香港醫療改革 可向深圳偷師?

文章日期:2019年01月20日

【明報專訊】「政府無義氣﹗護士捱義氣﹗病人就斷氣﹗」香港護士協會發動今日遊行,向政府反映面對冬季流感高峰期的沉重工作壓力。

在過去一星期急症室求診人次較高的周一,最多是屯門醫院五百五十五人次,多間醫院輪候時間超過八小時。

在香港大學深圳醫院,幾乎天天往返港深的院長盧寵茂接受本報專訪,說醫院今個月亦應付過急症室逾八百人求診的一天,即使非緊急的病人,輪候時間也不超過兩小時。

他形容內地的醫療服務體制是市場主導的「資本主義」,香港倒是「社會主義」,「若以企業、市場來說,要病人等八個鐘,是絕對失敗」。從管理港大深圳醫院經驗看香港,他說香港醫療需要徹底改革。

如何改革?「可能要火鳳凰囉,死了重生。」

引入市場化概念 提升醫療服務水平

「具備少少市場化的概念是好事,不是說搵錢、上市,而是似企業有一種概念,令服務水準提升。」盧寵茂展示手機裏的本月急症室數據:「(求診人次)六百多是相對少的數字,最高的一天達八百一十七,兒科佔超過一半,因為深圳人口很年輕,平均人口年齡約三十三歲。兒科門診周日休息,急症室人數自然到了高峰。」他表示日日都在緊密監察,想方設法將急症室輪候時間再縮短些。「今年的流感應對,我們希望病人事先可通過電腦系統,告訴我們症狀,頭痛、發燒、咳嗽等,能有個初步診斷;第二,一來到就做個流感快速測試,陽性的就隔開。」

調派全科醫生幫忙看症

記者在急症室遇上曾服務瑪麗醫院急症室、現職香港大學深圳醫院急症室主管的樊潔玲醫生,她解釋此處設發熱門診,「其他求診的人不會被感染,另外速度也快些。我們每星期會與醫院管理層商討人手如何支援調配,好快有response」。她說流感高峰期工作量「多了很多」,「但輪候時間上也沒妥協,人流太多會衍生更多問題,所以香港很危險。香港要想辦法,大家同心合力很重要,醫生護士協調,同事自動加班,當然會補番時間」。盧寵茂指出病人輪候時間一拖長,病人不斷求助,洗手間及泊車位等設施亦不敷應用、長者亦需特別看顧,對醫護人員造成很大負擔。「我們每天下午二時到十時會派全科醫生落急症室,最忙時間是黃昏,五時門診收了,吃過飯睡覺前人們覺得唔妥,還是看看急症比較好。全科醫生八小時能看六七十個症,慢些也四五十個,不就消除了急症室的壓力?大家都好。」

此外急症室特設兒童專區,「將大人小孩分開,因為小孩不舒服會哭」,以此減低混亂情况;另設「綠色通道」,為最緊急病人送院搶救時專用。盧寵茂認為急症室設胸痛中心亦值得香港參考,「香港的公立醫院只有瑪麗醫院能做二十四小時通波仔」,他笑說,「所以瑪麗周邊的樓貴些是有原因」。伊利沙伯醫院及廣華醫院二○一八年十一月起合作提供相關服務,有指服務掀心臟科醫生離職潮,九龍中醫院聯網總監盧志遠曾否認,港島東醫院聯網總監陸志聰亦表示擬將服務擴至港島公立醫院。

輪候時間成撥款關鍵?

人手緊絀、牀位迫爆、服務排長龍,公立醫院的苦况,香港人已見怪不怪。盧寵茂反問:「香港人嘈了之後又點?流感來了,香港急症室要等八小時,現在甚至十小時、十二小時,現在的傾向是愈講得長愈好,然後資源便會來。電視、報紙日日講,迫爆急症室,然後政府做了什麼?上年我好記得,政府給了五億醫管局。今年一定會再嗌高(急症室輪候時間),十個鐘、十二個鐘,為什麼?再講耐啲咪又攞多啲錢。」他批評醫管局用輪候時間作為KPI(關鍵績效指標)「其實是好蠢的一件事」,「只會令人不做事,讓時間拉長」,「一個病人在急症室等八小時,其實絕對不可接受,雖然有些香港管理層覺得不急,但流感的人坐在急症室,交叉感染很厲害,發燒與不發燒坐在一起,八小時幾多交叉感染?」

香港醫療屬「社會主義」體制?

港大深圳醫院是深圳市政府全額投資、由香港大學管理的公立醫院,二○一二年年起營運,盧寵茂自二○一六年年底開始接任院長。他將醫院實行的模式稱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綠色醫療」,形容香港公營醫療服務由醫管局中央統籌、資金靠固定撥款、員工薪酬為固定工資、強調專業化及公益性等,是「社會主義」醫療體制;內地則是自負盈虧、由市場主導、員工可獲獎金、企業化及市場化的「資本主義」醫療服務。「融合兩地優勢,有公益性又有些市場化的靈活性,就是最好」。談香港醫療改革,他說:「我在這裏看到很多香港可以做到的。香港的制度要改,我不是說市場經濟,不是搵錢,而是理念。『以病人為中心』,係人都啱聽,你做過什麼解決問題?是負責的人應深思。所謂市場主導,其實是以病人為中心,解決他們的問題,而不是解決自己的問題,只為爭取資源。」

深圳求醫港人漸多

「如果屯門的急症室要等八小時,我有想過找架車,不必是救護車,用旅遊巴載病人上來我們急症室,看診後送他回港,我想也不需八小時。當然有人說你估咁簡單咩,我知不簡單,但要想辦法,不要只讓他們等。」盧寵茂在港台節目《走過四十年》中提到,醫院病人約1.8%是香港人,「住院都有香港病人,覺得在公立醫院等太耐,來我們這裏做手術」。醫院的香港居民就診人次從二○一二年的三百五十一升至二○一七年的二萬七千九百二十七,去年截至十月為二萬六千三百二十,當中包括現於深圳及香港居住的港人。

「很多長者在深圳養老,香港賽馬會深圳復康會頤康院大部分是香港老人家,一大病一場要住院,就要回港,便不再回來。」現時香港長者可在港大深圳醫院使用醫療券,不過只限門診,不可用於住院,中醫、急診、眼科等都是熱門科室。盧寵茂稱向政府提出可用醫療券或其他模式為香港長者提供住院服務,以及在香港病人同意下資料可在兩地相通。「救護車也是兩地不通,病人送到邊界要換車,我們問過食衛局能否搞通?它說牽涉很多部門,兩地的海關、入境處、運輸署。」

內地多罕見病個案 可供港醫護學習

這天訪問,記者與幾名香港醫生在早上七時十五分乘醫院專車從九龍塘地鐵站到位處深圳福田區的醫院,連過關用了一小時。盧寵茂在節目提及約五十名香港醫生每天上深圳,主要負責管理及培訓工作。對於醫院曾被指影響港大醫療人手,他指「好多醫生原本流失去私家,因為醫院而增加了職位,留住了他們,如泌尿外科的羅光彥醫生」。至於會否鼓勵香港醫科生到醫院工作,他明言「這裏不請剛畢業的香港醫科生,不是鼓勵他們上來搵錢搵工,而是上來學習」,並提到在香港的罕見病例如玻璃骨,「我們成立了成骨不全中心,不到三年診治了三百個玻璃骨小朋友,差不多每星期都有手術」,可參考的個案多,對香港病人及學生都有幫助,而港大醫科生、護理學系學生也有到醫院上課。醫院亦培訓內地醫科生,問他如何看內地醫科生來港工作的可能?「香港有人,只是設備不足,我點培訓(內地醫科生),他們都去不到香港註冊,香港醫生不必擔心被搶飯碗。」

「天水圍、流浮山就在對面,日日都望到,不會覺得homesick。同事夜晚有急症,半夜三更都上到來,我都試過夜晚十二點鐘自己揸車上來。」記者問,新住院樓建成後又增一千病牀,醫院地方大,香港這點總學不來?「你現在看兩邊,哪邊冇地?以前偷渡說向光的地方去就是香港,現在這樣想便錯方向了。深圳關口起晒樓,香港那邊全部是荒地,我每次去新界見到爛車場、村屋……」他笑,「我知道再講下去會觸動很多人。唔好話畀我聽冇方法,是整個制度各自為利益,醫療就受掣肘,確實香港過去十多年在醫療上是落後,也沒怎麼建醫院」。

他亦認為醫科生要有責任感,「為何我們的醫生那麼快出去私人執業?很多學生入醫學院時講到好想幫人,要服務市民,但一考到試做到專科,好快就走,很多說公營醫療太差,很辛苦,當年你說想幫更多人,有沒有想過在公立醫院服務番咁上下時間?制度點唔好,大家一起去解決,而不是個個跳船就可以解決到。推冧咗公營醫療,係好危險㗎。有些事一定要公營做,多功能的急症要靠公立;複雜病例在私家做做吓都返公家;窮人亦要照顧;最重要是培訓,個個走晒出去,邊個訓練醫生?」

內地醫療弊病如何改善?

內地「市場主導」弊病都不少。病人看診事無大小先「打點滴」(吊鹽水)、住院先塞醫生一封「紅包」,這些內地醫療的陋習,港大深圳醫院都針對問題改革。近日醫院出現的事故及糾紛,亦令盧寵茂體驗更多。去年七月新生女嬰夭折,院方十二月發聲明致歉;緊接本月初,一名八歲女童在醫院求診後於家中死亡,事後曾有二十多名自稱死者家屬到急診科,醫院稱警方已依法處理有關鬧事者。盧寵茂稱,院方已找三名專家對女童樣本「做高水平的測試,找出原因,盡快有報告,屍檢則有第三方去做」,他說:「所有醫院無可避免有醫療事故發生,病人有不如意事發生,不一定是醫院的錯,只是我們客觀看有沒有出錯,有錯便公開檢討。內地不喜歡這樣做,是市場主導的問題,有事發生要掩埋。」他不諱言內地政府「也有給我們壓力」,「我跟政府都說是天意,碰巧一單又一單,如非有這些事,我們不能示範如何解決這些問題。香港很透明,醫管局會公布事故」。

「日間是深圳人,夜晚是香港人」,住薄扶林的盧寵茂由醫院安排車接載上下班,因家庭在香港不住深圳。勞工及福利局長羅致光說「當大家都一百二十歲,六十歲的人便是中年」,與醫院簽了五年約、將屆退休之齡的盧寵茂就說:「我相信到六十歲都會繼續工作,做什麼就到時再看。」會否選擇在深圳退休?「我覺得唔需要囉,現在交通方便,高鐵十四分鐘就上到來」,他聰明地答:「到時就不是說香港人、深圳人,會告訴你,我是大灣區的人,周圍去、周圍都可以住。」

香港電台《走過四十年》第八集〈紅樹林之路〉

播出時間:一月二十七日(周日),晚上八時

頻道:港台電視31及31A

【醫療篇】

文 // 曾曉玲

圖 // 馮凱鍵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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