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心達人馮汝竹 零農藥農夫:野豬有咩罪?

文章日期:2019年02月03日

【明報專訊】抓一把泥土,柔軟溫暖。泥上螞蟻迅速拔足,蚯蚓被我驚醒後蠕動身軀。

蕃薯葉間有一個直徑約10厘米的腳蹄印,證明野豬又來過,吃掉了半塊田的蕃薯。

「為什麼你會見到隻野豬?別人見不到呢?是緣分囉。在豬年見到野豬,恭喜你。今年運氣太佳了,這種想法,大家都好happy。」菜園農業先鋒田農夫馮汝竹(阿竹)身體力行,實踐慈心耕種,不噴農藥不殺生,甚至會多種一些番薯、甘蔗讓野豬飽腹,因為她相信人類和自然可以並存。

「其實豬仔好可愛,我小時候家中有養豬的,我們好喜歡看到豬乸帶着豬仔行。」阿竹拿着野豬紙糊公仔,佯作野豬低頭飲水,白髮斑駁的她充滿童真。紙糊公仔是年輕人hira兩年前在生活書院「田中研習室」製作的,靈感源於阿竹的慈心耕種故事,hira用文字分享:「開始時對野豬沒什麼感覺,可能在田裏面都是一個破壞者,但因為竹姐,發現土地上每一種生物都不可以缺少,包括野豬。」

謝野豬到訪 「幫我翻土清貨」

耕田無疑是孤獨的,但幾乎每周出現的野豬們,成為陪伴阿竹耕種的朋友。阿竹說對野豬有着一份感情,「見牠好耐沒有出來,會掛住。會擔心牠會不會又被人欺負?會不會有人捕捉牠?牠過來食吓東西,我會覺得安心點。」

野豬嗜甜,最喜歡食番薯、芋頭、粟米、甘蔗,「野豬好聰明,嗅覺靈敏,會知道番薯熟未,和番薯葉下有沒有蕃薯。食嘢時好亂的,毫無儀態,你不用旨意會食剩半嚿番薯畀你,番薯皮都不會留在地下,但食甘蔗會剩下蔗渣給你,激到你死。」阿竹憶述時滿帶笑意。

以前11至3月沒有野豬出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香港沒有了冬天,還是因為山上糧食不足,現在全年都見到野豬蹤影。阿竹多次強調:「你要明白,肚餓找東西吃是正常,牠們並不是有心搞壞你的農作物。」她從不為野豬來她的農田覓食而感到苦惱,甚至會感謝野豬的到訪,「野豬有個好處是幫我翻土,並提我是時候要種蘿蔔了。因為野豬不食番薯葉,只掘番薯出來食,有時10月天就會將我塊田翻到亂七八糟,我就會將番薯葉收起晒,順便轉個mode,轉種蘿蔔。」

毗鄰的農田大灑農藥,野豬鮮有到訪。阿竹卻堅持零農藥,「隔壁的田是打農藥的,不打農藥不痛快,認為不打農藥沒有收成。但我們依然有很多收成,你可以選擇啫,有蟲食的就不種,你為了爭取更多收入就種多點高價植物。其實是可以找到平衡,什麼都可以找到平衡,不要死守在一個角度。野豬要食我的菜心,你不種也可以,種豆苗囉,豆苗80元斤,又無蟲食的。你可以轉角度,一樣有收入。」而且,她認為只有沒添加農藥的食物才是「良食」,「人食無農藥蔬果才會身體健康。否則做農夫做什麼?你和殺手無分別,只是看不到揸刀的殺手,是罪孽。」

現在為了減少野豬對農作物的損失,阿竹會在距農田稍遠的地方放置一些麵包碎供野豬食,「牠們好聰明,我下午擺低麵包,一會兒會聽到嘈雜聲,幾小時後會發現吃光了。但我一靠近就會走開,走得好快。」她明白餵飼野豬必然會被人罵翻,但她其實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農作物。

漁署研見之即殺 「荒謬 教壞孩子」

阿竹強調野豬怕人,「不是坊間說野豬會主動襲擊人,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野豬會故意走到我們面前。甚至給牠東西吃,亦要我行開才來食。等於狗無端端不會咬你,除非感到有危險,牠才會做襲擊的行為。無端端一隻動物本身對人已經如此恐懼,又怎會跑去人面前,作死嗎?」

對於鄉議局立法會議員劉業強說要引入野豬天敵,工聯會區議員王國興說要將野豬放在無人島,以至漁農署說見到野豬會射殺,阿竹均表示極度荒謬,「人類亦謀殺過其他人好多次,不如將全世界的人都人道毁滅啦,這個理論如此推論是不是很對?」她說自己不是想為野豬去申訴或出頭,而是覺得人類好可悲,「你教大家見到野豬要射殺,你認為小朋友會怎樣想?會推算到,隻蚊咬我,所以我要將他滅殺,因為雀仔啄我,所以我要將所有雀仔滅殺,小朋友會這樣推論。如果我不理解這件事的時候,大人都會這樣去學習。我覺得這個是絕對恐怖的想法,你和其他獨裁者有什麼不同?」她認為你不需要喜歡野豬,見到野豬時避開即可,「你不喜歡牠,就不喜歡牠吧。我有時都會不喜歡你㗎,為什麼要別人一定要喜歡你?你就算不喜歡牠,都不需要四周圍宣揚我要射殺你。」

她慨嘆人類總是自視過高,但眾生理應平等:「野豬一隻啫,牠肚餓食吓嘢啫,有咩罪啫?小朋友肚餓,在你枱上拿朱古力食了,你是不是要槍斃他?如果是,我不反對殺野豬。但人類是不是自認為好高級?人類好巴閉咩?我不覺得人類好巴閉。人類有好多罪孽,做很多壞事。覺得瀕臨絕種的動物就要保護,自己搞不掂的動物就要射殺。但要記住,野豬都是一條生命。」

阿竹說她對眾生皆憐憫的情懷是從後天學回來的,而不是自己創造出來的想法,「我學佛的,當然佛經沒有教我如何對待野豬。但我從中領悟,我們要善待所有生命。你用這種想法去看待生命,個人會好開心,對人亦沒那麼激氣。」問她為何信佛,她說是自6年前看過有人拿着一本厚書行過覺得好有型,才萌生學佛的念頭,說着自己也笑出來。加上,她出生於菜園村,父母是農夫,有13個兄弟姊妹,大伙兒終日通山跑,因此對田野動物有着濃厚的歸屬感。「雀仔食生菜,可以一夜之間掃晒所有生菜,其實我都已經慣晒。習慣了。工人姐姐會說野豬又來過、雀仔來過,她會感到激氣。我就覺得反正這麼多菜都賣不完,有時會被菜統處退回來倒掉,咪由得野豬食囉,多謝牠幫忙清貨,這樣想會開心點。」阿竹收養的貓女在腳邊喵喵叫附和。

訪問當日阿竹電話震動不停,都是新接的訂單,「我的客人主要是年輕人或青年夫婦,他們為細路仔好,想細路仔食好點。我不是聰明,只是大家比較同情我,大家對我憐憫心比較強,慈悲心比較大。想支持下這個世界上有人願意耕田,有人覺得自己都種不到田,你願意種,就支持下我囉。一斤菜幾十元他們支付到,又買到健康。」她認為年輕一代經歷過菜園村事件、新界東北風波等事件後,已經醒覺,不再追求物質,而是追尋理想層面。「年輕人已經知道問題在哪,並且希望找方法補救。而補救要由身邊開始,首先讓家人食好點。」

菜園村的啟發 時至今日

轉眼間,菜園村事件距今已10年,高鐵亦已通車。「菜園村事件由2009年開始,但到現在件事都未過,日日都仲有人提。好多人都說想仿效菜園村,想學菜園村不遷不拆和抗爭,但如果真的要按裏面所有程序去做,我相信你頂不順,因為要有這麼多人如此合群地去做這件事是很難的。而且,困難大家看不到,只看到收成,大家當然想學啦。」

既然痛苦,回望過去,值不值得?「我沒有想過值不值得,每一步行過了就是行過了,都是學到嘢的。人會進步,如果不是因為菜園村件事,我都不會全職耕田,亦不會識到你啦。好多嘢都因為事件將原先行緊的路改變了,完全改變,如果沒有菜園村事件,我不會耕田不會識到意想不到的人。」

她拿起顏色不一的現摘車厘茄請記者食,邊說:「我賣的菜是醜樣的,大家多多包涵。」她有機種植的甘筍比市面上的肥厚,大小不一。「市面賣的都是訂了合同,要大小一樣,方便包裝。但你和我都不一個樣子,為何只有阿竹的size才能放上架呢?現在社會制度就是這樣,不方便你管理的就要剷除,不是你不合格。世界好奇怪,你不符規格就說你好奇怪。好像我們耕田,人們會覺得你無出色,為什麼你不做IT人?財經界?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做財經界先可以生存呢?他們覺得我們沒出色和成就,以這樣東西去衡量人的成就真的太可悲啦。」

做農夫 「面向黃土當日就退休」

她在2011年,將農田從菜園村河邊搬到八鄉清潭,做全職農夫,而不說不知,她原來是從珠海書院新聞系畢業。「當時入新聞系是因為貪得意囉。又容易入,又不用什麼技能就可以讀的科系,新聞系當時是你願意入就收你,真是太好了。」但你爸媽想你做農夫嗎?「我不知道,我沒有問過,我想就算做,他們亦不會覺得太差。因為他們自己都是農夫,如果他覺得自己太差就是看自己不起,他們不會這樣想。我的父母年紀大,智慧卻好前衛,衣著古老,但思想好進步,不會死守在無謂的角落。」

近60歲,有沒有想過退休?「農夫沒有退休的,你問錯問題了。無人做農夫會定退休期。什麼時候退休呢?面向黃土當日就退休。我沒有時間想這件事,你幫我諗下放棄了可以做什麼?60歲人。」

「2011年到現在,我都想不到自己直到今天還在耕田,應該『瓜咗柴』。我被人問我耕田搵不搵到食㗎?問了我好多年,問完,我依然企喺度。問題是你採取什麼態度,別人話你唔打農藥點得㗎?原來是得㗎囉,你睇吓我?」

文//彭麗芳

圖 // 蘇智鑫

編輯 // 何敏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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