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世界愈刻意表現其真實，愈似一個人工的虛擬國度。電影《真人Show》的主角發現路邊的車輛與行人重複往來，始覺眼前的真實原來是一個龐大的錄影廠，自己自出生起就是真人show的男主角。在此城此刻，同樣地，政治人物的謊話自我重複、消失的舊區情懷以品牌包裝的姿態重現，連公園那模仿大自然的一片草皮，看着看着，都完好得有點像幅虛假的風情畫。藝術家程展緯有時也會想，我們所生活的會否也是一個虛空幻影——於是他抓住那些自我重複甚至滑稭可笑的意象及畫面，以影像及物件把它們重新詮釋一次。
生活畫面豐富 欠缺內容
程展緯，本土概念藝術家，其作品總是帶點讓人莞爾的幽默，他曾在羅湖關口橋貼上一張廉署海報，在商場裏放氫氣球製造意外，拍攝身分證時又特意張開口，表示發聲的重要性。在這些搞作以外，程展緯另一邊廂也繼續其認真的創作——最近展出其新近作品，展覽中文名稱為《楚門的世界》（電影《真人Show》的台灣譯名），英文則命名為Screensaver。兩者語意並不對應，讓人摸不着頭腦，程展緯道﹕「我喜歡語義之間的差距……也指出我想以兩種不同方向去看同一個處境。」對程展緯而言，Screensaver是一個不斷重複的豐富畫面，以虛假的畫面騷擾真實，代表着一種重複的虛空狀况。而中文名稱為《楚門的世界》是因為電影主角那種觀察到日常重複，從而理解自己身處世界的虛假的能力。「我們生活的世界也像這樣，有彩旗，有美麗的裝飾，生產的只是一種氣氛——但並沒有內容。」程展緯說。
展覽場地也瀰漫着這樣的一種虛幻氣氛；不同物件盤踞在自己的角落，自個的環迴反覆。一邊是連綿不斷的鳥叫聲，是程展緯特地在香港歷史博物館錄音的——「好像把它們從歷史中帶出來般」。往前看則是一個閃閃發亮的大衛頭像，明明是大衛，但程展緯又把它命名為《巨人歌利亞》：「其實，當大衛打敗巨人，把他的頭顱割了下來後，他已變成了另一個巨人。他後來成為了以色列暴君，為了奪去別人的妻子而殺人。暴力的形態其實不斷交替。」與展覽同名的作品Screensaver則刻意把screensaver的暫時性本質顛倒過來，把影像永久蝕刻在屏幕上。一組七件的電視，半年間以DVD日播夜播單一的商業標誌，結果便在屏幕上留下這些Hello Kitty、 7-11、肯德基叔叔等的痕迹。展覽中心處則是一個名為《1823：複習物堆》（名字及形態讓人想起Paul McCarthy的西九屎） ，數支地拖把插在一堆「死雞」上﹕「如果在街上見到死鳥，要打1823這個結合21個政府部門的電話熱線。所以這堆死雞像是半個政府的混合物。」程展緯說。
捕捉一日不同「日落」
展覽裏更有不少作品直接指向生活上的重複類近，讓人不禁質疑是否用手指一戳，眼前畫面也如screensaver般如煙四欺。比如攝影作品《公共雕塑：沒戴安全帶的男人》以這個男人是香港科學館「職業健康安全展覽廊」的一個人偶為主角。每次有人走過該展區，玻璃櫃便突然發出亮光，讓人看到他因沒戴安全帶高空工作，結果墮下的死姿。每天重複的死亡，為的就是讓人明白佩戴安全帶的重要性。程展緯覺得在此工業框架下，死亡顯得滑稽可笑：「一個人在你面前死去，本應引起許多複雜情感。但他在我們面前死得很便宜，把那本來豐厚質感磨削得淺薄。」於是，程展緯慎重的對待這個不知名人物的死亡——他以長時間曝光的方法把過百次的死亡累積成一幅照片，讓我們終可正面直視這個無名男子的容貌。而筆者最喜歡的是程展緯以主觀鏡頭拍攝的日落系列作品。他手執相機，分別走遍中環金鐘及宜家家俬，在同一天內觀看不同意義上的「日落」。「這個想法來自《小王子》，小王子在自己的星球上搬動椅子，看了44次的日落。我想我也可以透過移動自己的身體去看許多次日落。」在《楚門的世界：日落的國》中，他走遍香港所謂的國家權力中心：添馬公園、終審法院、立法會大樓、解放軍總部等地，一口氣拍下了六次的下旗禮。而在《楚門的世界：日落的家》中，他則在「感覺很假」的宜家家俬裏，在鐘、手表、手機等表面上尋找不同的六點鐘。程展緯無剪接的一鏡到尾，彷彿把時間凝止，讓日落時分無限的延長。
「重複」：自我修正 重新理解
程展緯希望以「重複」串連整個展覽的作品，而他在創作這些作品時——不論是以一張張膠紙做成死雞、把兩份報紙的頭版剪碎拼貼、以相機不斷尋找日落等，工序過程一樣迴環反複。程展緯認為透過這樣重複可進行自我修正：「藝術本來就需要不斷的修正。你畫一幅畫，一筆一筆，是在更正上一筆的不足。重複、把東西重新adjust、不斷重新問自己問題，才能去重新理解事情。」而有趣的是，程展緯稱若然他是《真人show》裏的主角，終於歷盡風浪的到達攝錄廠的盡頭，望着眼前的一道門，他卻會選擇留下：「我覺得那道門也是假的！只不過讓你誤以為離開了這樣的世界而已。」他認為，對一個人的限制不止物理空間的規限，最重要的還是在意識中清醒過來，發現生活中的重重謊話——「所以這也是這個展覽希望做到的，讓我們看清這些重複虛無，去笑它、或感無奈，因為最重要的是我們的意識已有改變。」程展緯說。
【Info】
程展緯《楚門的世界》展覽
日期﹕即日至10月11日
地點﹕香港仔田灣興和街25號大生工業大廈3樓安全口畫廊
辦公時間：周二至六 上午11:00至晚上6:00
查詢﹕2541 1299
當保安員：放工很爽
曾發起「請給保安員椅子運動」的程展緯，早前考上保安牌及當上一星期的外判保安，並撰文分享其經驗。現在他剛開始另一份新的保安工作，繼續其「黃馬褂」計劃。他自稱剛發了一餐少爺脾氣，因為僱主自己記錯時間，卻打電話問他為什麼今天爽約，不過來簽約。「我就會發脾氣，但我想很多保安真的食死貓算了。」除此之外，他稱當保安員讓他明白放工原來真的很爽：「放工後不需再想保安工作的事情，但做freelance或做創作，永遠也沒有放工的一刻。起初我因為同情保安工作環境才去當保安，結果發現自己某程度上比他們更慘！」欲知程展緯的保安工作進展如何，密切留意星期日明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