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平安夜黃昏，與鹽叔流連旺角商場food court，人人成雙成對，不稀罕陌生人搭訕的片刻陪伴。沿着燈飾還未亮起的彌敦道一直走，走到電影中心，也沒看見等候入場的一人觀眾。我們在電影院旁邊的快餐店裏，發現一個戴眼鏡的斯文哥哥面朝向街的落地玻璃獨坐。窗外天色漸暗，行人來來往往，他一邊吃薯條，一邊鬼鬼祟祟地在大腿上的紙卡填上密密麻麻的字。
「大家喺埋一齊，感覺舒服啩」
我和鹽叔唔買嘢食，忐忑徘徊，不經意就完美演繹了流連快餐店的無所事事。趁斯文哥哥把紙卡收起，我坐下來便單刀直入，問介唔介意傾幾句。有party開的人果然唔同啲，又或是心態決定命運，他一口答應。他斯斯文文，就叫他阿文，而原來阿文不是要過一個lonely Christmas，大腿上的也不是一張因為遲疑而始終不敢投遞的心意卡。每年聖誕，他都與同一班相識十多年的高中同學相聚。他當時正為晚上的派對預備，我笑他吃薯條是為喝酒打底。
文：（節日慶祝）我覺得唔無聊嘅，不過𠵱家變咗鼓吹消費多啲。我哋都有交換禮物。
潘：你買咗咩嘢？
文：買咗耳筒，買咗運動個啲箍住手臂嘅。撈亂抽，一人預備兩三份囉。
潘：玩到咁大！但點解每一年都固定同呢班人過？
文：我無諗過喎又，可能因為大家喺埋一齊，感覺舒服啩。
潘：有無諗過你哋個party係會有新嘅人加入？或者轉同第啲人玩呢？
文：順其自然。我好無所謂嘅，呢方面，有人加入，有人走。
潘：咁我一陣嚟㗎喇。
鹽叔大笑過後，阿文無視我的自薦，繼續說，「有人走，有人加入，希望keep到啦」。
孤獨是心態 陌生人也可互相陪伴
好奇阿文選擇在節日裏呼朋喚友，是否單身，他說「聖誕（假期）又唔係得一日」，當晚派對會與女朋友一起出席，腼腆笑說，「不過我要準備一啲嘢，所以都要有啲孤獨嘅時候」。他幾乎沒試過獨自過節，即使身處外國工作，都是跟一大班人過，叫他回憶孤獨滋味，空氣便靜止了，他皺眉努力思索，怎樣也虛構不出沒有領略過的愁滋味。
鹽：你好似都無咩機會係自己一個。
文：間唔中都會，er……自己一個人嘅……
潘：就係寫緊聖誕卡嘅時候，嗰……er大概半個鐘。都唔孤獨，因為呢個時候仲會有兩個人走埋嚟同你搭訕。
文：其實都唔孤獨嘅。我又覺得，比如呢刻，我只係自己一個人，又唔代表要係孤獨，身邊都有其他人吖。
潘：身邊有好多人嘅意思係，已經建立咗好多唔同關係，而只係呢刻自己一個人？
文：係陌生人。比如嗰個啦，嗰個啦。
潘：就算我自己一個食緊麥記，但其實我哋幾個人一齊自己食緊咁？
文：雖然大家無傾偈，但係大家都坐埋同一個空間裏面，share同一個氣氛，唔講嘢但唔孤獨㗎。
鹽：所以孤獨對你嚟講係咪一種心態？就算一個人都好，孤唔孤獨，寂唔寂寞其實係睇你自己。
文：係睇你自己咋。講真吖，就算你有伴侶又好，第日都有機會自己一個，到最終，走都係自己一個，唔會一齊。我好早已經調節到。
鹽：你個調節就係覺得就算唔識其他嘅人，佢哋都係你嘅伴？
文：我覺得係㗎。
潘：咁其實你內心都係想有人陪伴，唔係完全覺得唔需要同任何人連結，自己都可以活得好好，而係假設所有人都彼此陪伴。
文：可以咁講。
鹽：對你，或者人普遍嚟講，點解人會想要有人陪伴？就算一個人食麥記，都會想像陌生人係一齊食？
文：因為如果你單獨係一個空間裏面，得你一個，好似好恐怖。
潘：係咪驚環境突然有變化，都會有人同你一齊？有種危機感，驚隨時會爆炸之類。
文：係喇，如果我側邊有啲人，就算唔識嘅，都會覺得有少少安全感。可能可以支援。就算我唔食嘢，我都唔會專登走去一個公園仔，自己一個坐喺度。要去公園仔，可能要側邊有啲人，無交流我無所謂嘅。
鹽：喪屍片咁樣。唔驚遇到喪屍，驚就驚自己遇到，一齊嘅。
提醒對方 彼此心中的位置
適逢平安夜，鹽叔想起一個常常質疑節日意義的朋友，「佢成日問，新年做咩要慶祝啫，慶祝地球圍繞太陽公轉一圈？」在節日裏仍要工作的人，便更會思考，節日對人類究竟有什麼意義？
鹽：聖誕節咁講，話就話係耶穌生日，但慶祝嘅人好似有少少夾硬搵啲嘢去做咁。
文：我以前細個嗰陣都覺得夾硬嚟喎，小學一定要有聯歡派對？做咩要成班人喺埋一齊慶祝呢。但我𠵱家大個咗會覺得，（係為咗）一大班人，身邊最好嘅朋友又好，親戚又好，圍埋一齊去做一件事。出咗嚟做嘢之後，好少機會聚埋一齊。平時返工放工，已經係攰到連電話都唔想打，但節日，聖誕又好，或者地球公轉紀念日都好，無所謂嘅，都係一班人出嚟圍埋一齊，關心吓大家又好。有啲人就算出到嚟好攰，唔出聲，佢都出咗嚟。個感覺就係，我身邊有一班人，喺我生命裏面出現。
潘：提醒自己，提醒對方？
文：都係㗎。
鹽：節日就變咗個起源唔係好重要，不論宗唔宗教都好，又懶係製造啲特別嘅場合出嚟，令大家會聚埋。
文：我覺得係嘅，你讀書嘅時候可能好friend嘅人，當佢一唔出嚟，就無咗呢個朋友㗎喇。你搵番人，人哋都會覺得，做咩無啦啦搵我嘅？
潘：節日就變咗個原因喇。
鹽：都係啊，節日就係有啲特別嘅意義，唔關起源事，就算無搵一年，好似都有個比較合理嘅理由去搵人。某個意義上每個節日都係差唔多嘅。
文：起源我無咩所謂啊，最緊要係畀日假我放吓。
送別即將有個歡樂聖誕的阿文後，我與鹽叔步行到附近的車站。已然亮起的街燈給節日增添了氣氛，讓在路上行走的人有了坦誠分享心事的衝動。臨別時我本能地說了句「聖誕快樂」代替「再見」。鹽叔轉身，擲下了一句美麗的祝願，「我就不祝你聖誕快樂了，祝你節日不快樂也可以」。
文 // 潘曉彤
插圖 // Alison Hui@a.h.inkpe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