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禾徑山村今天已不見禾,但神木猶在。
鮮見的參天巨樟陣,成為了遊人專程踏足這條鄰近新建公路卻依舊靜謐的小村的原因。
如樂高莊園的路 如銅響的叮噹石
從坪洋村離開,在前往禾徑山村之前,我們先順道觀摩兩村之間一塊山友都不會陌生的叮噹石。直到完全離開坪洋村後回頭一看,村尾的牌坊才告訴我們,最後走過的那段路,原來是一條「踏步徑」。小徑的地面如馬賽克般砌着粉色石塊,西方莊園的錯覺,還是靠種在兩側品種劃一的樹木營造。雖然我叫不出它的名字,但在小時候許多個下午無人的客廳地板上,那一盒我反覆組合又拆掉的樂高積木裏,就有着跟它模樣相同的植物配件。記得我總是喜歡把它們整齊地栽成直線,兩排直線之間,道路就自然顯現,好讓樂高人能夠順利抵達設計好的終點,沿途欣賞的風景也沒偏差,就像那一天如願離村的我們,最終也被小徑帶到叮噹石的所在,得以將石頭敲響。
離開踏步徑,向前走不久,左邊又見踏步徑的另一牌坊,兩側寫有對聯「坪洋無岸登高處 髻上紅花映約旗」,後方即見可「登高」的階梯。拾級而上,不用喘氣就能到達小山頂,眼前可見空寂的公路,偶爾才見兩三輛車駛過,放眼遠方,是被綠色布簾覆蓋似的堆填區,山巒連接天空的分界有貨車如螞蟻爬行。
繞過小路,眼前就是叮噹石。拾起小石敲擊驗明,叮噹石也不是每個位置都能敲出如銅般沉厚響聲,石上凹痕處處,都是前人嘗試的印記。彭玉文說,這些大石香港各處也有不少,「你得閒敲吓,可能就能發現新景點了」。
深呼吸樟樹香
走進禾徑山村,沈思和彭玉文二話不說,便從路邊一個張開的缺口直奔林木間。參天的樟木樹群包圍着我們,仰頭看見天空很高。彭玉文是樟樹迷,每到一條村,都會嘗試指認那裏的樟樹,跑去摸摸它。他說樟樹在嶺南文化中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有益風水、藥用,也能用以製造耐用器具,也就叫我深呼吸一口,說他讀過一部日本小說,其中一段描述樟樹能夠療癒人受傷的身體和心靈,雖是虛構,卻叫他深深着迷。可惜我嗅覺不夠靈敏,聞不到什麼,他於是安慰說,三、四月再過來,氣味會更濃烈。他回憶說,他曾拜訪寧波一間兩旁種滿二十棵樟樹的學校,因為樹齡年輕,只有四五十歲,走過的人都能沐於濃濃樹香之中,「一走過,嘩成個人好醒神的」。他說,香港除了尖沙嘴海防道,就只有禾徑山擁有如此茂密的樟樹群,而且這裏地底全是泥土,樟樹可以任意延伸生長。
請來天后的伯公廟
經過村裏的伯公神壇,沈思說這裏面除了伯公,還請來了天后娘娘,情况鮮見。天后是沿海地區著名的神仙,水上人稱她「阿媽」,相傳能保佑人海上平安,在這裏出現有點稀奇,沈思推測因為村旁邊這條香園圍公路車來車往,如川流,村民為求平安請來天后「鎮住」。
禾徑山村如今人口稀少,遇見扶梯入內打掃的村民劉伯伯,他說這神壇幾年前重建,「以前好似打邊爐(的大小),有瓦有垣的,塌下去,沒法子就整過囉」。他與很多村裏的同代人一樣,年輕時曾坐船到英國打工,後來因為年紀大又耐不住當地寒冷天氣回流,他說現在村裏大多是老人家,很多人都已搬離,也有好些移民外國後沒回來。眼前大片的地從前種禾,後來被政府買下填平,以前村裏還有果園,種荔枝,也種黃豆、花生、芋頭,「一年一造咋,禾就兩造,家下無囉,邊個耕田啊?唔係辛苦啊,無水啊,好難生,山豬咁多野豬又多」。回來後,他在村裏過着清靜的日子,每天早上出村飲茶。
文、圖 // 潘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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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圈‧香園圍公路的大膽設計
在香園圍公路尚未鋪接橋面,仍在興建橋墩時,我曾爬上禾徑山對面矮山,看挖土機怪手一下子清除雜樹林,推土機輾出長長筆直黃泥路;走落闊大黃泥路面,探查被挖直小河。在應該慨嘆「是誰令青山也變,變了俗氣的嘴臉;又是誰令清溪也變,變了濁流滔天」時,我卻欣賞起天塹變通途,迅速到口岸的好處。今日下一站松園下對正口岸,所以在響石山下來,便跟大家說,沿橋底前行,可直到松園下。不料橋底橋面皆無通人之路,唯有折返。
規劃署2006年提交的香園圍公路設計,長山隧道南出口高架公路是直下橫山腳新村、馬尾下、簡頭圍,才西轉入公主山接龍山隧道的。能想得出這種大膽設計,理由只有一個,就是車路是架空的,又沒有佔用村民屋地,在香港又不是從未見過。常識是,架空道路之路面雖不佔地面,但橋墩是連在地面的,建橋墩是要在橋下地面開路的。如果規劃者不可能沒有這種常識,那便是只考慮純工程科學及經濟成本,欠缺人文關懷。我推測上司曾有點擔心,問規劃者,村民會否反對?規劃者說,如果村民不反對呢?上司說,也是也是,如果他們不反對,我為假設的問題而改道,那就浪費公帑,有損我能幹英明。當我們連毀家滅區的誤判也都原諒了,當然也應包容這位上司。
「斷我龍脈」工程恐凍過水
負責工程的建築公司,遠比規劃署富含人文關懷。公司網頁列出一項使命:要讓受工程影響者,覺得不是啞忍接受的被害者,要讓他們參與,感覺有份,賦權增能。建築公司內藏俊傑,熟讀香港史,了解新界人重視風水。港英政府曾經因為鄉民一句「斷我龍脈」,而把工程叫停、改道甚或終止。這次工程最重要部分,就是把一座山體完全縱切鑽洞,鑽出空前絕後漫長隧道。斷龍脈是貫穿胸腔,今次是由頭頂天靈蓋入,斜鑽,由左腳掌湧泉穴出。富有史地知識的俊傑,深知此山極有靈氣,號為神山,古神景境也,縣誌曾記,此山五個山頭之間,曾有翔龍縈繞穿插。俊傑評估,這種大膽設計,如果在七八十年代推出,有多大就可鬧多大。今日雖然風氣有轉,但風水猶存,變數難料,只好步步為營,實行賊佬試沙煲,先向本區人士宣布會做鑽挖工程,看有什麼反應。用什麼方法宣布才顯得並不尋事挑釁?俊傑不忘使命,採一石二鳥計,舉辦鑽挖器命名比賽,歡迎區內人士參加。
竟然給規劃者說中,公布後未收到異議,只有來自區內中小學生的參賽作品。話說有一小學教師,向參賽小組說明章程,鑽挖器須取女性名字,又出示地圖,請學生大聲讀出會被鑽挖的幾座大山的名字:龍山、公主山、長山,說希望這資料能幫助大家。終於有一個最聰明的學生,交出後來獲獎名字。俊傑為此寫了一段擲地有聲的解說辭,在頒獎禮上頌讀:
「猛獅沉睡百年已醒,一躍成龍在天飛,是為翔龍。漢室公主劉解憂、唐代公主李文成,分別和親烏孫及吐蕃,締結兩地情誼,使血脈相連,政經文化融為一體,一國之下,共享富強繁榮。香園圍公路,為貢獻盛事深有榮焉;鑽挖器命名翔龍公主,以銘誌任務堅定初心。」
文 // 彭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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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故‧全港最壯觀風水林
禾徑山村是打鼓嶺鄉的古村之一,由傅、劉、葉三姓人氏聚居,葉氏是由附近的蓮麻坑遷過來。過去這裏是沙頭角鹽田一帶往返深圳墟和縣城必經之道,附近建有長山古寺,由於這裏山徑穿過禾田處處,山村得以為名。在1819年編的嘉慶《新安縣志》,已把禾徑山村歸入官富司管屬客籍村莊。反而1866年和神父的《新安縣圖》和1898年接收新界的港府輔政司駱克報告,是沒有這村的紀錄。
禾徑山二百歲神木
禾徑山村過去沒有公路連接,雖然並非邊境禁區,礙於土地貧瘠,人口最鼎盛時的1950年代,也只有百多居民。由於當年生活艱難,農田失利,村中居民大多移民外國。在1990年代初期,港府建造新界東北堆填區,建了連接堆填區的「禾徑山路」,公路在村旁經過,使山村的交通開始方便。
禾徑山村的風水林是香港最為壯觀的。村後共有十多株巨樟,應是建村時所植,超過二百年以上樹齡,其中有兩株被譽為禾徑山神木,一棵樹徑為2.3米粗,另一棵也有2.1米,已被登記為「香港古樹名木」。
此外,早年的村中父老請來堪輿師,在該村的西側土名大龍陂之處,廣植一排風水樹,把西北的坳口遮擋,以求「塞水口」之用,以祈人口平安。這排風水樹,十多年前我曾在香港電台「風水林」故事中拍攝過,但是這次到訪,已不復見了。
禾徑山村山腰曾建有一座天后神壇,保佑四季風調雨順,但現今已遺蹟難覓。近年在香園圍口岸的公路建築時,村民在村口擴建伯公神壇,在壇內上層供奉天后,底層則為護佑伯公,祈求平安。
文 // 沈思
【Ways of Ruralist Seeing(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