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在「松園下」巴士站下車,左側是新建龐然的蓮塘口岸,在它後方,一排境外的新式高樓住宅列陣。
口袋裏的手機立時震動了一下,電訊供應商傳來短訊,喜訊般宣告「你的精裝漫遊數據日費已可供隨時使用」,讓遊人非常實在地體會到,松園下村的所在,與邊境多麼相近。
流線形白色建築
蓮塘口岸又名香園圍邊境管制站,這座充滿現代感的流線形白色建築就這樣坐落在寂靜的鄉郊之中,隨之帶來的車流人流雖然稀少,但純粹的屹立,已展現了足夠張狂的姿態。雖然看不見有人施工,相信是接送地盤工人往返市區的旅遊巴車站仍在,標示目的地的紙牌用盡了空間,同時提醒工友要注意安全,珍惜生命。
松園下村地勢平整,地面沒有忽然凸出的石塊把不留神的人絆倒,而且非常乾淨整潔。入村即見中央劃出了一塊方正的休憩空間,簇新的塑膠遊樂設施旁邊,有幾個不知是否居住附近的少數族裔少年在地上鋪上了花色地氈,向着某方跪拜。
彭玉文和沈思在離公園不遠的轉角樓房前駐足,舉起手機拍攝。樓房兩層高,二樓被鐵支圍住的陽台外層有像被熏黑的痕迹,外牆原有的雕刻與粉橙色因而失去了光彩。居室相信已無人居住,但由於被半身高的石牆圍住,無法靠近。雖有石牆阻擋,但肉眼仍能清晰看見屋內大門旁的小木牌上刻有「松園下第六番」,據說是日軍佔據的痕迹。
與日軍為鄰的老婆婆
與樓房相鄰的是一座細小的祠堂。與其他新界村落不同,它擁有一個與姓氏無關的名字「橋芳家祠」,橙色撞藍色的牌匾非常醒目。祠堂門前鋪曬着果皮與靈芝,旁邊的鐵皮廚房冒出了一個老婆婆。
向婆婆探問日軍是否曾居住此村,她毫不猶豫直認,「有啊,咪住隔籬呢間屋囉!」婆婆憶述,「啲日本仔嚟搞搞震,唉!」叫我們猜猜她今年幾歲,搶先回答自己已屆一百零五歲,得意反問,「唔信咩!」日佔時期她已嫁來松園下村,記得當年旁邊的屋只住了日本男人,「都唔知殺幾多人,吃死幾多人啊,鬼敢講,鬼敢出聲啊?」出入會害怕嗎?「個個搽黑塊面,你知唔知啊,人哋強姦幾多人?」對日軍在村內的行事,我們追問,婆婆沒有描述更多,卻不可遏止地抱怨起來,「啲人仲係去日本,人哋南京大屠殺殺死幾多人啊,你啲人仲去食佢啲鬼五馬六嘢,啲糍仔啊,好好好?中國咁多地方啊,靚過佢啦!你捧紅人哋,同人哋買嘢!嗰陣餓死幾多人,病死幾多人,佢哋唔知咋」。
文、圖 // 潘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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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圈:松園下妄議
為松園下村接龍,是村上春樹。那「番」字門牌,彷彿自古流傳。我對住小學生三十多年,少不免沾上一身雞氣,問百歲(自稱)老婆婆,番屋裏面有日本人住過嗎?竟然答有,是一個男人……我隱約見到沈思輕皺眉一下,意識到他說,松園下在日佔時期,當然也跟其他村落一樣,被日軍徵用過牲畜米糧,但取攜之後即走,除非有特殊軍事價值,否則無留下來的理由;為府宅編町定番,掛上劃一門牌,是日本重秩序好整理的國民性使然,一視同仁施行於全港,只是此屋戰後至今一直無修葺,門牌才保留至今,掛「番」字門牌,並不證明有日本人入住。如有日軍進駐,也應有改建痕迹。據阮志調查,此屋戶主一家戰後移民後空置,也就是說戰時戶主一家,而非日本男人,居於此屋。只是戶主移民前,未像全港所有人家那樣擁有強烈民族意識,怒摘番號門牌。門牌經久不墮,有賴工匠技術超群;物業荒置至今,得力於港府禁區政策。
港英政府一直未全面為全港各戶編門牌,日人付出人力物力,卻得不到民心。日佔時期,西貢、東北及打鼓嶺的客家村蓮麻坑,村民更英勇抗日。當日軍掠奪蓮麻坑鉛礦,奴役村民開採,村民參與東江游擊隊行動,燒毀採礦設備。國內旅行團在參觀烏蛟騰和斬竹灣抗日烈士紀念碑後,如果仍心有不忿,應入蓮麻坑礦山,追憶大挫日軍勝事,擔保可以一洗抑鬱而返。
對日本人,除了痛恨,還可以有其他什麼態度?日本空軍轟炸香港,殺我市民無數!事實是,駐港日軍並無接收大規模屠殺港人的命令,轟炸市區的,其實是戰後想收回香港的國民黨政府同意下的盟軍及僱傭兵飛虎隊,他們本來目標是毀滅日軍在市區附近的軍事設施,阻礙日軍向內地及東南亞之推進,但彈多誤投,引致大規模傷亡,數量可能不少於抗日戰士,但未為人知。日本陸軍入村殺我鄉民無數!事實是,香港鄉野不像南洋有豐富天然資源和黃金可供掠奪,糧食供應自身不保,沒需要為此殺鄉民,只因東江游擊隊不停偷襲後匿藏村內,日軍要鄉民指出行縱。有氣節的客家人不答,才出現逼供。日軍殺村民最多一次,竟是在日皇宣布投降後,準備撤走的時候。按國際慣例雙方須停火,駐大嶼山日軍此時在毫無防備情况下,遭東江游擊隊猛烈偷襲,死傷甚眾,游擊隊匿藏村內,村民堅決不吐露,要為手下報仇的日將士,刺激至失去常性。
如果游擊隊不入本地鄉村,日軍一定也不去騷擾,港日政府更可能善待農民以致改善農民生活,這一點是從他們善待漁民的行誼推論而出。很多人以為日治時期香港經濟衰退,百業蕭條,可是科大衛、劉智鵬訪問滘西洲及筲箕灣水上人當年經歷,證實香港漁業在日治時期如常運作,陳子安(2018)《漁村變奏》更引用詳盡檔案說明因軍政府施行善政,香港漁業發展比戰前更好,不少漁民改善生活。
善政是相對於港英政府戰前漠視漁民生計,放任陸上人壓榨水上人而使漁民生活困活的情况而言。香樂思當時的得力助手,後來的廉政專員,漁業主任姬達(J. Carter)1946年向殖民地輔政司表示,香港漁民天性純真誠實,勇於對抗怒海,卻怯於與岸上的魚欄商人爭拗,盡量避免與之糾纏,靠魚欄安排及打理在岸上的一切利益。魚欄表面上向漁民抽取6%至8%的佣金,實則上他們透過眾多欺詐手法,使佣金高達20%至30%。一些魚欄兼營高利貸,漁民每因一次紅事白事或買船遇險而貸款,欠債無法清還被魚欄操縱終身。
以上情况一直維持至日佔後才出現轉變。軍政府成立後廢除魚欄制度,委派日本專家到港接手管理,重組魚獲交收工序。1942年10月創立「水產卸賣組合」維持魚類公平價格,於香港八個魚場建立漁業聯盟(fishing syndicates)收集魚獲,1943年2月成立「山王台(西環)水產物卸賣市場」,發售魚獲,漁民生活反比戰前改善。林書顏考察後向在被囚赤柱的香樂思報告,發現生產關係變革比生產技術變革更立竿見影,才有戰後成立拓展處,沿襲並擴充改良成魚類及蔬菜統營處之舉。
楊慕琦政府開始政改及尊重華人態度,也有借鑑日人在港良治,只是像陳子安這樣不怕得罪人或惹怒人的學者少,學界對此課題探索或正式公布的,極為罕有,使得今天說出來,被認為是主觀失實、嘩眾取寵,編輯都要我為港日政府在全港編番號提交證據或刪去原句,才考慮刊出。可以肯定,倘當年一發現有殺人病毒入境,港日政府必定封閉全部關卡。於此我雖無任何證據,但這一點編輯一定不會留難,是嗎?本文妄議,不代表編輯及本報立場,這一點凡在文明地區生活過的人都會明白,只是今天時勢不同,需要在此聲明了。
文 // 彭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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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故:鄉村罕見的門牌
松園下村位打鼓嶺禁區內,相傳為本地人何氏於明末期間創立,何氏先祖是東莞伯何真族人,因明初何族涉及參與藍玉叛變案被迫逃亡,逃難而散居新安一帶,部分移遷這裏。在1819年編的嘉慶《新安縣志》記載了松園下村,歸入官富司管屬的客籍村莊。但是在1866年和神父繪的《新安縣圖》及1898年港府輔政司駱克接收新界的報告,竟然沒有這村的紀錄。
松園下村過去曾是邊境禁區,2005年被列為釋放邊境禁區第三階段的範圍,2016年1月4日才得以解除禁區。村前便是即將啟用的香園圍邊境管制站。雖然這口岸是以香園圍為名,但其實與香園圍並不近,反而松園下村便在口岸前。
松園下為排屋村,村屋多單間式廊屋,青磚建造。村內現見的古建,大部分建於1930年代。現在村中的57、58及59號建築和橋芳家祠,已被評為三級古建築。
據說兩房曾為日軍哨站
在村側的61及62號,已無村民居住,在門旁仍見懸有木牌,刻上「松園下第六番」和「松園下第七番」,據說這兩房子於日佔時期為日軍用作哨站,故立有日軍編定之門牌,此歷史紀錄為現在香港新界的鄉村屋中所僅見(昔日元朗廈村客棧也有這種門牌,但已拆建)。村北接近香園圍邊境管制站有何氏宗祠,1998年重修,為兩進三間式建築,門聯刻有「盧山還拱位,江水遠朝宗」,供奉歷代祖先神位。
隨着香園圍邊境管制站的開放,人流增多,相信不久之後,松園下村必有一番大的變化。
文 // 沈思
【Ways of Ruralist Seeing(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