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離開鹿頸,沿鹿頸路小巴路線往回走,右面繼續是那片被近山環抱的平靜的海。如果幸運,烈日下你會截到一輛回程的小巴,不到三分鐘便將你安全降落在南涌李屋村口,否則便要走上二十分鐘沒趣而暴曬的路。甫下車,遠空有鳥在四聲轉頻鳴叫,聲音像是為我們揭開帷幕的「登登燈凳」。當天在南涌的這段旅程,四聲杜鵑在我們附近徘徊不去,有說牠們是在叫「不如歸去」,酷熱天氣下,我們很自然地產生了漂泊者思歸的幻覺。同行的彭玉文笑說,傳說這種鳥寄託了媳婦的悲慘故事,着我聽着想像:「像不像『家婆打我』,或是『快快下田』?」
李仲莊 粉嶺大人物
村的中央是個小塘,有矮小的紅樹生長其中,旁邊是一排在壆上圍觀的村屋。繞過池塘,我們在一間屋外遇到身穿Y-back吊帶、梳一頭齊整銀髮的紳士先生,他叫馬田。請教村內「靜觀家塾」所在,他高興道我們找對人了,邊好客領路,邊透露近日正忙着的重建大計。他說中國官方部門有所紀錄,指東江游擊隊在香港的第一個據點正在這裏,重建意義非常,再拿出參考圖,說村民有意將家塾重建,計劃以台灣式,即追本溯源以福建風格復修。
靜觀家塾是二級歷史建築,位於這排村屋末端的後方,在只消步上幾級石梯的幽暗處。門前比生鏽鐵欄更具阻嚇力的告示告知遊人,外牆及屋頂的部分結構損毀甚至塌下,若未經許可進入,一切後果自負。此村的鄉紳李仲莊是粉嶺響噹噹的人物,作為鄉議局首屆主席的他,曾代表原居民捍衛在自己的土地上建屋的權利,與時任港督周旋,最終叫停了建屋補價政策。問馬田,這位李仲莊是不是也曾是靜觀家塾的學生?他自豪地反客為主:「我都喺呢度讀書!」馬田一九六二年在這間「卜卜齋」讀過兩年書,叔公是這私塾的老師,學校則是李仲莊的爺爺李敬忠所建,這條村培育了很多讀書人。他其後邀請我們進屋喝茶吃餅,翻出族譜,說明自己正是李敬忠的直系子嗣,對他非常敬重。
五龍王坐鎮天后宮
離開南涌李屋村,繼續沿海邊走,迎海的天后宮就在路邊。天后宮有傳建於上世紀三十年代一場暴風雨之後。那次天災將附近一帶的石壆統統摧毀,有村民於是請來了龍王坐鎮,祈求以後風調雨順。我們經過小巧的天后宮,旁邊有磚頭搭成的桃子形化寶爐,形狀巧妙地似一個誘捕魚兒的裝置。循它後方的樓梯步下,發現另一座小廟,內裏確是非常齊全地供奉着分別掌管東、南、西、北海的龍王,而「鎮海龍王」則位居其中。五位龍王皆是龍頭人身,端坐着眺望面前一片開闊的海景。
我們站在廟前,遠望沙頭角海的景色,發現一路走來的路底下原來是道巨型、完整的水閘。建造水閘是造地的方法,當山泥因為閘的圍封淤積,便能成田,若把水閘打開,讓水流將蝦和魚帶進來後,把水閘關上,便能養殖生利。彭玉文說,水閘的開關可以靈活控制地貌,於是閘門前後通常會有一間房子,裏面住着看守水閘的人,當他繁衍後代,村落便會漸漸形成,這是很多村落的始源。
文、圖 // 潘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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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圈:南涌往事 溯澗之旅
在未有粉嶺泳池的一九七○年代,全北區的男孩都知道,在農田邊河水游泳,會有水蛭,也就是螞蟥,爬上身吸血,要去便要入南涌的山澗。當年最多人去的是屏南石澗下游堤壩,那是輸送屏南石澗水源往船灣淡水湖的地龍口,即穿山隧道入口。該處禁止游泳,但經常有數十人聚集,自從發生多宗意外,五年級班主任強烈警告我們切勿前往,自己卻挑了與屏南石澗只隔一個山咀的屏嘉石澗為秋季旅行地點,規定同學不准入潭中游泳,卻帶同學在淺澗摸蝦捉魚,並在沙岸舉辦野炊比賽,這是現時老師無法想像的事。
野炊比賽我們組勝出,只因組中有位年紀較長的高大同學,背了一隻鐵鑊上路,兼且為全家人買菜煮菜,本身就是他每天都做的事,班主任的試食評語是鑊氣十足。比賽後我上潭頂清洗器具,洗完了,旁邊的男生狡黠地跟我說,他會把鍋蓋掉進潭中,請我保守秘密。然後便準確地把鍋蓋拋入潭中最深處,待確定全班都聽到煱蓋入水時「侵」的一聲,他在巖上奔了兩步用力蹬出抬起兩手成直線插入潭中,嘩啦一聲,因潭水清澈如玻璃,大家看得清楚他怎樣潛入水底,撿起鍋蓋,上升出水,其流暢優雅,好像已經綵排千百次。他當然即向班主任道歉及報告,班主任無可奈何,只能為他張羅更換衣服。
那年暑假 嘉龍潭嬉水
為光明正大暢快游泳,當年暑假我跟同學到屏嘉石澗嘉龍潭。當時讀二年班的小弟,死跟我們上巴士,我趕他走,同學竟然替他付車資讓他同行。當時我其實未懂游泳,嘉龍潭又是一下水走兩三步,水便高過人頭,我的小弟下水未幾便沉入水中,我剛好在他身後,才能把他扯回來,離他遠一些,或沒看見,恐怕遺憾終生。
嘉龍潭或稱石板潭,那裏比屏南石澗堤壩小很多,有五個人已見擁擠,但可以玩的比堤壩那邊豐富,可以在巖上跳水,在瀑布後如石板一樣的岩石滑入潭中,石板中部有連續三個可藏人壺穴,其中兩個貫通,潛水入第一個,可以由第二個鑽出來。潭中有鰕虎魚,瀑頂可望見南涌谷地及遠方青山白雲。
日走深山大澤 夜宿無人之境
整個中學年代,大考後上午取了成績表後,同學五六人都會往嘉龍潭散心,當年校服皮鞋不方便在澗石上行走,我們來到下游便脫鞋掛書包外,赤腳上攀,由於岩石被太陽燙得火熱,腳板停着不移恐被灼傷,大家都會以最高速度在大石頭間奔走跳躍,上到水潭滿身大汗,擲書包脫衣褲插入清涼潭水,便彌補整個考試季節的鬱悶。就在那年代,我讀《野外》雜誌,沉迷李衍坤、李君毅、介子文章,不滿足於嘉龍潭,向同學提出李衍坤「日走深山大澤,夜宿無人之境」的流動式露營計劃,在聖誕節復活節實行,第一次發現香港原來有美妙的東北、西貢、大嶼山荒野。當年有科目名「經濟及公共事務」,我老師先進,四十年前便要我們做專題研習,我被分到香港旅遊業主題,同組都要以美食購物酒店吸引外國遊客,我力排眾議,介紹多次流動式露營野外路線,力證本地山水之美是重大旅遊資源,不惜動用親手拍攝的、只得一張的風景照,那時用彩照顯現本地野外風景的書刊不多,付出成本極大。大概因為是用心之作,被老師留作示例,沒派還給我,成為我永遠懷念的功課。
會考後同學五六人各散東西,留在原校讀預科的,是另一班同學。我仍會獨自上嘉龍潭去,可是感覺清冷,已非昔日解憂地,留在此潭也沒大意思,我認為再上去會發現更美妙的潭,開始獨自溯澗之旅。
文 // 彭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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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故:燒製石灰
在北區沙頭角鄉的南涌村,在清朝嘉慶二十四年(1819)編的《新安縣志》稱「南涌圍」,屬於官富司管屬的客籍村落,其得名是因村落之水涌源自南部山嶺,匯流村前出海而名。
據說南涌圍所在地,原來是一個內灣,只有小數曬網的漁民暫棲。清初復界後吸引張、李、鄭、楊、羅五個客籍族群前來。其中張氏帶頭建議興築護圍壆橋海堤,當他們合資建成海堤後,內灣不再受潮水淹沒,可以墾田農耕,他們各自擇地建村,成為了包括鄭屋、張屋、李屋、羅屋、楊屋等五條以姓氏為名的南涌村落。1899年,港府輔政司駱克接收新界的報告中,當時記錄南涌是有二百人的客家村。
灰窰遺蹟 重要作業
村民在這裏的生活,除了農耕和捕魚外,張屋建成了灰窰,經營燒製石灰,並用小艇運送到各地,燒製石灰業的採集原料、伐木燒灰、運輸產品等成為了一個小型的工業鏈,成為南涌的一個重要作業。現在的南涌至膊頭下的沿途,仍見5個灰窰遺蹟存在。
李屋建有靜觀家塾,屬於香港二級歷史建築,家塾是由李氏敬宗公於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創立,是當地著名學府。戰後南涌學童依然在這裏就讀,至1960年南涌學校建成為止。
鄭屋的協天宮,建於清末,現正重建中。昔日的護圍堤壆,在1960年建築通往鹿頸公路時擴建了,現建有天后廟和龍王祠等五個廟群,每逢神誕都有慶祝活動。
南涌和鹿頸九條客家村落共同組織了「南鹿社」聯盟,每隔十年合辦太平清醮,昔日用以酬神祭鬼,祈求風調雨順,闔境平安,現在則成為凝聚海外鄉親的重要聯誼節日,這祭祀活動已納入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清單。
文 // 沈思
【Ways of Ruralist Seeing(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