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大牌檔:移民遠去 屋企帶唔帶得走?

文章日期:2020年07月05日

【明報專訊】《港區國安法》在香港回歸23周年的前一天正式出爐,面對香港沒有迴旋餘地的突變,無力的香港人開始思考個人出路,翻出塵封的BNO千辛萬苦空郵大疊文件辦理續證,沒生意經驗的人開始鑽研投資移民的可能。移民除了是個人去向,也有人始終捨不得同路人,提出僅僅聽過名字的陌生國度,想像跟幾百萬香港人一同移居,在另一個地方重建香港。在七一不被允許走上的柏油路上,有人拉起「我哋真係好撚鍾意香港」直幡。大家珍視如斯的歸屬感,價值到底在哪裏?移民,是不是也有情感道義要講?

歸屬感非與生俱來

Daphne也不是完全沒想過移民,只是自覺離開香港的語境,她從事歷史文化相關的專業便「一文不值」,不願做二等公民的她,笑說自問唔捱得,藍領也輪唔到佢做。這天熱得很,趁假期到大館參觀的她坐在陰涼一角,手上的芭蕉扇(又名廢青扇)轉個不停,「我都是個好食懶做的死廢青,現實層面來說,如果香港不是到好worse,都未必走到這一步」。鹽叔問,假設外國都找到心儀工作,待遇也一樣,是不是也傾向走?

D:70%會想走……但始終有30%會覺得,世界咁大,得一個地方我會稱之為屋企,就是香港。在這個層面上,我覺得在其他地方,找不到一個能給你這種感覺的城市,你是想花一生時間在那裏。咁但係當理智返番嚟,都知道香港其實無咩運行的了,你可以預知到會面對一個更險惡的環境,人都是鍾意舒服生活嘛,都會有70%想走。

潘:「家的感覺」是什麼時候就有了?

D:其實都係上年先開始更意識到。之前一向都覺得香港有好多唔好的地方,但這一兩年就覺得香港其實是好有個性的地方。這幾年的社會運動先發現,香港人有一種這樣的特質,會令你更不想放棄這些所謂的「手足」,去自己苟且偷生。

潘:所以「家的感覺」並不因為你在這裏出生而有?

D:份歸屬感好難講從哪一刻開始有,好難分得清,但當你意識到的時候,就發現原來已經存在。

移民唔係「搬去住酒店」

Daphne認為歸屬感非由出生地決定。國安法正式生效前的最後幾天,面對自稱記者的兩個陌路人搭訕,她仍然有碗話碗,話自己拎住嗰本特區護照上面,寫有中華人民共和國,但內心會自動filter走。「或者是多年累積,不是所謂愛國教育教育你就會有(歸屬感),唱多10次國歌我都係咁㗎啦」。

潘:你覺不覺得,這份歸屬感之後也可以在其他地方慢慢建立?如果你在那裏再生活多幾十年?

D:唔會話無嘅,人始終都是容易習慣嘅動物。但你呢個moment問我,我想像不到第個地方如何可以讓我有這種感覺。但如果我選擇移民的話,咁我必須要當第個地方係第二個家,咁才會是一個合理和正常的生活方式。

潘:點解歸屬感咁重要?你去到第個地方,都唔會容許自己一直以外來者身分生活?

D:如果你只當佢係酒店房咁check in check out,都幾浪費喺嗰度嘅時光。選擇得嗰個地方,佢肯定有啲嘢係吸引你,或者你認同佢。你唔會係是但去邊都得咁。如果你作出咗選擇,又想活出一個好少少嘅full life,我覺得應該要嘗試融入。當然唔一定要同香港同一個深度同厚度嘅sense of belonging,但我覺得係必須。

鹽:呢度得意喎,「家」呢樣嘢,對你,或者對一個人來講,有咩咁重要呢?有啲人會覺得sense of belonging唔會對個人或者生活質素影響得咁緊要,但你好似唔係咁覺得?事實上有啲人都係睇番香港新聞,外國嘅就當國際新聞,但其實喺你屋企隔籬咋喎。你想像你從來都無成功對任何地方建立過歸屬感,比如好多新移民都想有,都無,咁佢生活究竟會爭啲咩呢?

一個族群 繫於相同理念

芭蕉扇葉繼續轉,但Daphne就說個腦轉唔到,好複雜,明白個問題,但唔識答喎。她想起自己出國旅行時,會想將自己地方的文化跟別人介紹。不是Chinese Kung Fu也不是成龍,她覺得先進的韓國和日本的國民意識都好強,但文化相容性始終不及香港;雖然香港也有「港豬」,擁有國際視野的青年普遍比其他地方多。她認同這份自豪似乎就是情感需要。

鹽:或者係同其他人的connection?Sense of belonging點解會feel good呢,我有時會覺得係,唔係自己一個囉。我係同一個群體嘅一啲人係連結的,而呢個群體同我有啲好core嘅相似點,唔僅僅係膚色一樣呢啲表面嘅相似,而係可能睇世界嘅方式會一樣,最終可能係某種安全感。如果無咗,好似做咩都獨力咁嘅缺失。好似得我係咁睇。

D:我都同意你呢個講法,但無你梳理得咁好。

鹽:因為你講上年社會運動,點解咁突顯到嗰種sense of belonging呢,係因為好感受到睇一件事大家嘅感受係一樣嘅,或者有差唔多reaction,都會有差唔多嘅ambition想去點樣改變。

D:我都有個舊同事,佢唔喺香港出世,但都喺場運動付出好多。大家覺得𠵱家呢個香港唔應該係咁。即使唔喺香港出世,但佢有呢個core value,我哋都會覺得佢係手足。等同重慶大廈南亞裔人士都係差唔多咋嘛,大家都會視佢哋為我哋族群嘅一分子。

融入移民國 不做free-rider

歸屬感是個人的情感需要,但Daphne言談間多次強調移民之後「應該」如何,鹽叔聽出了「責任」的意味。移民為何有責任對移民國培養歸屬感?

鹽:你話如果移民,會嘗試建立對嗰個地方嘅歸屬感,點解你會覺得有呢個責任嘅?有啲人會覺得,佢又批得我,我去到又唔係唔交稅啦,盡咗所謂法律上嘅公民責任啦,我養埋嗰度綜援啲人𠻹。點解仲會覺得有一個唔係legal(法理上)嘅要求要遵守?唔係就好似有啲free-ride,我估你可能會覺得唔係好啱。

D:係morally(道德上)……成日都話你要企喺人哋角度諗,講真吖,我都好憎人哋移咗民嚟香港,照樣喺度吐痰,然後照樣湊個仔喺個垃圾桶上面大便。我哋都唔鍾意外來文化入侵,唔鍾意啲大陸人嚟到香港用佢哋自己過嘅一套喺度生活,「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講到最尾,人哋肯接收我哋,我哋去到第度,都唔想自己族群有咁乞人憎嘅人,咁我哋去到都唔應該自己想點生活就點生活。

在彼岸,可以爬同一座山

對移民的新國家有責任,咁原來的地方呢?有人會覺得移民就是衰仔,移民是放棄香港,逃避對這個地方的責任。

D:你對呢個社會要做一個負責任的人,有可以爭取的地方時都真係要做番自己嗰份囉。同移民一樣咋嘛,唔應該話一見勢頭唔對就走,但我覺得香港𠵱家呢個situation,要走嗰啲人亦唔應該被扣上貪生怕死的帽子。你對社會有責任同時,你對自己的人生亦都有一定的責任㗎嘛。

鹽:所以你可能都認同你對呢個家有責任,不過同時間,我哋對太多其他嘢有責任喇,於是有機會被其他嘢override咗。

D:你話黃之鋒嗰啲咁,佢走咗我都唔會覺得佢係背棄香港囉。你明知把刀真係行喺佢頭上喇……點講好呢,我哋無辦法為人哋的人生做選擇,每個人都總有自己的包袱,佢無道義要背負香港嘅一切。但係當然啦,作為一個群體嚟講,點你都會想有班人一齊爭取。

鹽:從後果睇就好sad囉,坦白講,走得嘅都係相對有能力先走到,意味住惡化嘅情况會更快啦,抗爭成功機會都更低啦。

D:老實講,我都覺得悲觀嘅,你點睇香港都係步向一個唔好的發展方向。咁佢差到一個咩地步你會放手呢?我都相信,如果共產黨一日唔滅,香港始終有一日會面目全非,到時我仲會唔會想留喺呢個香港呢,我都仲存疑囉。

潘:或者咩叫worse到要走的地步,每個人都唔同。𠵱家對一啲人嚟講已經好差,有啲人就覺得仲可以頂多陣。

D:但我又會覺得,真係應該有番啲良心囉,你如果真係選擇咗離開,你可以諗,你喺呢場運動上,你想以一個咩角色去參與。

潘:所以就算移民咗,一個人都仍然係對呢個地方有責任嘅?

D:如果真係手足,唔應該走咗就一走了之,你可以思考吓你喺嗰個環境有咩嘢可以支援囉。要求每一個人都頭破血流,唉,自問都做唔到嘛,所以無辦法攞呢個standard量人哋。一方面又明白人哋點解有呢個選擇,一方面又會覺得可惜囉,因為始終我都係會留低嗰個人,我都真係未走。

鹽:唔緊要啦,我陪你,我會喺度㗎!

文 // 潘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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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理解世界的「坐標零點」

近日,很多人在研究應不應該移民離開香港。離開香港這個我們稱作「家」的地方。

「落葉歸根」,很多長大時四處漂泊的遊子也有「無根」的感覺。移民到一個新的國家生活,也往往覺得自己跟那個地方難以建立起真正的連結。就算看當地新聞,也總有一點點看國際新聞的感覺,與看香港新聞那種就算其實不影響到你的日常生活,但還是會有切膚之痛的感受相去甚遠。就算永遠離開了香港,香港在某個意義下還是我們的「家」,因為它總是我們的「根」。

哲學上,我們可以追問:這種「有根」的感覺,究竟是怎樣一回事?為什麼我們會有「根」的感覺,覺得與某地方有某種特別連結?這些連結是後來可以再與第二個地方建立的嗎?

這幾天,很多人也說「我哋真係好撚鍾意香港」。我有時在想,雖然我也愛香港,但這還是表達不了我們和香港間的關係。喜歡一樣東西,某意義上是把它對成「我」之外的一個對象去喜歡。「我」喜歡一間餐廳、喜歡一套電影、喜歡一個人,也是一樣,它們是「我」去探索世界、認識世界時,在世界中遇到的事物,而因為它們的好,所以「我」喜歡它們。

我們也可以這樣的喜歡一個地方。我們去旅行時,就曾經因為它們的好,而喜歡過紅葉下的日本、白雪下的歐洲和滿有人情味的台灣。但我們卻不是以這個方法去喜歡香港的。

我中有你 身土不二

曾聽說過:20歲以前你居住的地方,對你的影響最大最深。某意義來說,你成長的地方,已經成為了你的一部分。哲學家常常會問:我們現有看世界的經驗是如何可能的?有什麼東西使得我們會如此這般去看這世界?然後我們會發現,你成長的地方,是我們看世界的出發點。我們在這裏開始看這個世界、思考這個世界,我成長的地方,給予我現在這個看世界的框架,是我們理解這個世界的「坐標零點」,以此去把握萬事萬物,它給予我們理解世界時一些最基本的概念。

在這個意義下,這個地方已是構成「我」的一部分,沒有了它,這個「我」就不再是這個「我」。說香港是我們的「根」,是真的在說它是我們的一部分。不是說它給我們理解世界的框架總是好的,只是它就成了我的一部分,我們可以修改它,但它總是首先存在於我們之中,我們也很難再用這個方式與另一個地方連結起來。

無論我喜不喜歡,這根已是我的一部分。倒過來說,透過讓這地方成為了我們每個人的一部分,我們也成為了這個地方的一部分。 我是這樣理解所謂的「身土不二」。

文 // 嚴振邦@好青年荼毒室

插畫 // Alison Hui@a.h.inkpen

編輯 // 劉子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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