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香港從來不是容易生存的地方,對人類也好,對動植物亦然。然而,我們很幸運,大自然賜予此地很多寶藏,例如在香港海洋竟然擁有較加勒比海還要多的石珊瑚品種!但任憑生命力再頑強,亦難抵氣候變化與人類污染雙重夾擊,幸而一班有心人設法令珊瑚重生。香港大學建築學院和海洋生物學家最近用3D打印技術製作出陶土「珊瑚礁盤」,已於上月底放置在海下灣海岸公園進行實驗,嘗試給碎落的珊瑚依附在礁盤上生長。今次我們將拆解這個礁盤有什麼貼心設計,幫助珊瑚健康成長。
1.珊瑚本無根 有礁盤有依靠
雖然珊瑚看似靜止不動,但其實牠們是動物,會成長亦會郁動。香港大學太古海洋科學研究所(SWIMS)研究員余碧芬(Vriko)解釋,珊瑚並非植物所以不會生根,若以樹作比喻,珊瑚本身就是樹根。她又生動地比喻:「珊瑚的樣子就像《寵物小精靈》中的百變怪,腳仔(觸手)可以黏實結構,然後慢慢向上生長、『極巨化』!」而今次的人工珊瑚礁盤就為珊瑚提供可賴以依附作成長的結構,因為大多數珊瑚要依附在堅固的岩石上成長,否則無依無靠的珊瑚在海底中滾動和飄泊,會不斷被泥沙磨蝕,大大降低生存和生長機會。
香港大學建築學院副教授兼機械人製造技術實驗室(Robotic Fabrication Lab)負責人Christian J. Lange說,今次用3D打印出128塊赤陶土礁盤,每塊直徑約60cm,高約18cm,在窯中以1125℃高溫燒成,每塊重約15公斤。
據港大建築學院助理講師Lidia Ratoi解說,珊瑚礁盤呈六邊形,分為上下兩層,上層是模仿扁腦珊瑚(Platygyra)圖案的珊瑚狀,用作放置珊瑚碎片自行成長;下層像網球拍的格子狀,以防沉積物堆積;設有3隻腳,減少海底泥沙冲刷珊瑚。「製作最困難的地方是要合併兩種不同的幾何形狀,並一起風乾。」
坑紋內設斜度 免珊瑚窒息
細心看,上層的珊瑚狀彎曲坑紋內亦有斜度,以防沉積物堆積,令珊瑚窒息。Vriko補充,由於香港屬於亞熱帶氣候,夏天吹西南季候風,會將珠江河口沉積物帶到香港水域,因此香港海域的沉積物較多。
2.本地珊瑚的生存空間
香港海灘雖然不是水清沙幼的「人間天堂」,然而由於坐落於「東南亞珊瑚大三角」的頂端,所以孕育了不少種類的珊瑚。香港至今錄得84種石珊瑚品種,多樣性較加勒比海更高,單單是海下灣海岸公園就佔了超過七成本地珊瑚品種,這些珊瑚群落是超過120種與珊瑚相關的魚類和無脊椎動物的棲身之所。不過,近年因為生物侵蝕(長刺海膽、管蟲等鑽蛀動物破壞珊瑚結構)現象惡化,加上2015和2016年出現珊瑚白化和局部死亡事件,都反映珊瑚群落面對生存威脅。
這次的人工珊瑚礁盤於上月底,已放置在海下灣海岸公園3個地點,即東灣仔、磨洲以及世界自然基金會海洋生物中心附近的避風港的海底,總佔地約40平方米,潛水員亦已將鹿角珊瑚(Acropora)、扁腦珊瑚(Platygyra)和十字牡丹珊瑚(Pavona)3種珊瑚碎片移植到礁盤上,在未來一年半內會持續監測珊瑚的成長情况。
3種復育珊瑚
為什麼選擇這3種珊瑚?Vriko解釋,這3種珊瑚都是香港原有品種,而且各自擁有不同生長形態和特性。鹿角珊瑚被認為是競爭能力很高的選手,除了生長速度快,亦因其迷你樹的生長形態,給很多珊瑚魚和無脊椎動物作棲身之所,生態價值甚高。但缺點是鹿角珊瑚對環境變化較為敏感,因氣候轉變影響,全球分佈範圍與數量正在減少,「以前在海下灣記錄到鹿角珊瑚,但很不幸地,2014年最後一棵都死了。我們曾嘗試將香港其他水域的鹿角珊瑚帶到海下灣嘗試復育,見到這兩年又生得好好,決定今次再嘗試」。
至於扁腦珊瑚生長速度雖慢,但卻被發現面對白化後擁有較佳的恢復能力,可惜是骨骼較脆弱,這幾年受到生物侵蝕問題,日後亦未見能夠生長得太好。「所以,我們決定加入十字牡丹珊瑚,因為珊瑚雖然不是植物,但亦會進行光合作用為自己提供養分。樹會攤開自己盡量吸收陽光,但十字牡丹珊瑚偏偏選擇打直生,如刀片一樣,如此就不會被沉積物堆積聚,似乎在香港擁有生長優勢」。
珊瑚碎片,重生有機?
今次復育珊瑚的方式不是靠繁殖,而是靠珊瑚碎片!因海浪衝擊或生物侵蝕等多種原因,令珊瑚主體「脫落」一些碎片。珊瑚碎片亦被稱為corals of opportunity,因為珊瑚碎片仍然擁有生命,而且有長大的可能。一般珊瑚碎片脫離珊瑚主體後難以存活,因會被泥沙淹沒窒息,而且吸收不到陽光。但今次的人工珊瑚礁盤,就為碎片提供結構複雜的基礎,給予它們第二次存活的機會。
3. 提升珊瑚群落生物多樣
一個礁盤上層有6個袋(pockets),每個大小約8cm,一個袋可放一個珊瑚碎片,而同一礁盤則可放置一種(mono)、兩種(mix),甚至3種(poly)珊瑚。SWIMS研究員Phil Thompson解釋設有不同組合的原因是,復育珊瑚目的不單想令珊瑚生長,更重要是恢復生態系統。「世界上有很多珊瑚修復計劃,但我們想利用科學方法了解怎樣的修復方式,最有助提升珊瑚群落的生物多樣性。」
今次實驗以4個礁盤為1組,中間礁盤放有自動礁石監測取樣器(autonomous reef monitoring sampler,簡稱ARMS),研究員每3個月取出取樣器,量度該處的微生物、蠕蟲、蟹類、珊瑚藻等生物含量。「今次實驗共在海底放置24組,有一些是控制組,沒有放置任何珊瑚;有些放一種、兩種或三種珊瑚,了解不同組合的珊瑚造成的生物多樣性差異。」
選用陶土 隨時間分解
有人質疑,不應在海底放置人工物件造成生態污染,Christian解釋這亦是他們選用陶土,而非混凝土或塑膠等合成材料的原因,因為陶泥其實就是泥土,最終隨時間分解成塵土。他又指出,其實陶土並不容易控制,他們亦花了不少時間研究,防止陶土製作過程中產生裂痕等。
雖然3D打印技術可以利用電腦程式,令每塊礁盤各有特色,但由於今次為了保持科學實驗的可比較度,礁盤均是一式一樣。使用3D打印技術的原因是毋須另外製作模具,因此製作方式沒造成浪費。Christian又透露,正構思下階段打印不同幾何形狀或空間結構的礁盤,以了解對珊瑚生長的影響。此外,由於本地沒有陶泥廠,今次所用的材料是從英國運港,因此正在物色本土免燒製的原材料,以進一步降低復育珊瑚的碳足迹和能源消耗。
4. 生長體積大小非最重要
如何衡量今次復育珊瑚是否成功?Vriko說,復育計劃意味着回復昔日的健康狀態,即代表需要一定的歷史記載證明從前狀態。她矛盾道,今次復育珊瑚的其中一個地點磨洲,是她恰巧見證着該處的珊瑚群落惡化,「不知是好彩還是不好彩。」只是短短幾年間,磨洲從有珊瑚變成無珊瑚。
她自2013年在香港潛水,2014年起在海下灣當義工參與潛水工作;2016年正式參與復育珊瑚計劃。她記得2015年至2016年香港海洋發生紅潮,出現大量有毒藻類,整片海洋呈現可樂的棕色,大量海星和海洋生物因缺氧浮於海面,屍橫遍野。2016年起漁護署和SWIMS開始在海下灣海岸公園進行石珊瑚修復項目,而今次的礁盤計劃亦是項目的一部分。
Vriko說當然盼望他日潛水時,會見到珊瑚碎片長大到能夠遮蓋整塊礁盤,但其實只要珊瑚可以健康成長,體積大小根本毫不重要,「其實香港的珊瑚普遍都是生長得較慢,因為香港是亞熱帶地區,加上水體較污濁,令香港珊瑚主要生長在水深只有2至5米的淺水區,事實是我們的珊瑚覆蓋範圍亦不高的,香港沒有珊瑚礁,只有珊瑚群落。所以不停講珊瑚復育,我們不是說要種到好大棵的珊瑚,而是希望牠有韌性,可以健康地成長,就是我們最大的願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