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知巷聞:泰亨鄉 青磚圍更樓 硬骨頭擒賊

文章日期:2020年08月16日

【明報專訊】大埔泰亨鄉的泰景士多由村長打理,拜訪當天,我們一行人在烈日下衝往士多,在正午的鐵皮下喝着凍飲,聽村長介紹泰亨鄉的歷史。村長說,先祖來到香港先在屯門上岸,後來前往碗窰,逗留了很短時間便遷居泮涌,建立了文家莊,在那裏養鴨、耕田,終在四百多年前正式在此處落腳。

泰亨本名為叉坑,未有火車路之前,村長說,眼前曾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沒有後來被慣性依賴的鐵路代步時,出大埔也十分方便,「有座山叫大埔山,過了個山就是吐露港。山邊落嚟有個三岔路口,一邊行路返我們條村,一條路就去吐露港,好近好近。而第三條路就去九龍坑、粉嶺,去深圳、北京都係咁上,人們以前考功名就係咁行」。位處交叉點,或是泰亨名為叉坑的原因,因為匯聚水源,利於耕種,成為了文氏定居的選址。

從泰亨鄉特色談起,村長介紹說是「一村兩圍」,我們剛才入村時看見的灰沙圍是其一。「池塘邊就是他們落腳的地方,當年就像一般村寨要拾級而上,到清朝初期可能賺到啲錢,駁到個青磚圍,再後來就立灰沙圍」。立圍是為了防禦,村民也會自發到山上「睇更」。村長的爺爺壯年時曾站到山嶺上,多年後將山下全是大片禾田的景象描述給孫兒聽,遠至林村的大平原也看得一清二楚,為確保視野不被遮擋,竹子不能長,樹木長到一定高度也要被砍下。村與村相連,睇更的村民會手執海螺,看到不妥便會吹響那低頻的「號角」,互相警惕,「有人會騎馬來『打明火』,即是明搶你,見到靚女就捉上馬,那就要聯防」。村長笑說,小時候總被爺爺嚇唬,唔乖就會被賊人捉走。

一村兩圍

在更早的太爺年代,日軍有槍有炮,固然擋不了,村內女人幾乎全都紮腳,日間要不靠其他村民抬到山上,要不就躲進放滿禾稈草的柴房,手執柴火,最壞打算是同歸於盡。村長驕傲說,姓文的比較硬骨頭。村長雄赳赳,除了骨頭硬,原來拳頭也硬,旁邊正在吃飯的鄉公所總務椰子兄打趣說,村長身手不凡,也許是承傳了先祖的硬骨頭,曾親手擒拿入村的賊人。

堅固圍門 現為外人打開

椰子兄帶領我們到村內參觀,說圍門從前有個規矩,外姓人不准進入,亦不許外租,但人口膨脹,時代變遷,規矩也改變了。我們幾個外人步進灰沙圍,看見正門的趟櫳非常完整,十來支木柱猶在,可在外敵進攻時擔當堅固的防衛。居住裏面的一個婆婆在午飯後最易打盹的時段也始終保持當年的警惕,從屋裏走出來探看我們幾個陌生人有何打算。圍門內的民居整齊排列,屋與屋之間很近,有些已破落的祖屋還未修整,大門打開。

中心圍與灰沙圍距離不遠,忙完午市的村長此時趕來,在圍門前看着「福祿壽全」四字大歎,「以前寫得好靚,好似隻蠄蟧咁趴係度㗎,後來整,整錯晒!」裝飾雖有變,立圍七百多年來,圍牆堅固依然,全賴當年立圍的真材實料——我們走進中心圍,內裏同樣排滿民居,沿着圍牆走,椰子兄摸摸由大小不一的磚塊砌成的石牆,說這是「雙皮磚」,「兩嚿打直,兩嚿打橫,這才咬得住。中間通窿隔熱疏氣,咁咪靚」。

文帝古廟 天后宮

泰亨鄉的村民在村裏文氏宗祠廣場豎立了文天祥的石像,紀念他們的先祖。在一段距離外,已能看見石像在樹蔭下的草堆中昂然地俯視他的後人。宗祠金碧輝煌,所見幾乎髹上金字。宗祠中央的「厚德參天」四字由着名書法家文懷沙所題,據聞他的書法價值不菲,有傳更是「斷尺計」,更不輕易應允,村長說因為同是姓文才獲答應。

我們再而前往文帝古廟,聽說求學業者可誠心參拜。廟前泊車空地將於五年一度舉行的太平清醮前修整一番,搭建戲棚。廟裏會密集地拜神,分早醮、午醮和晚醮,上一屆負責午醮的椰子兄說,每個醮要拜兩小時,「又跪又起,又五體投地」,自嘲體胖的他幾乎暈過去。村民所拜的是天后娘娘,每逢有重大喜慶,都會到此裝炷香,椰子兄說,每一次做完喜慶,總是馬上下雨,「是阿瑪替我們頂住的」。

文、圖 // 潘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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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態圈:沛然正氣與和平之市

在藍天白雲的日子,走進泰亨鄉青磚圍,來到已歷數百年仍完好的圍牆角落,有狹窄石階通上白牆小更樓,逆光下石階間青磚上綠苔小蕨生意盎然。更樓現無人駐,文村長剛才卻告訴大家,以前由全村男丁輪流戍守。泰亨鄉身處內陸,海盜嫌進出困難,在民國年代卻有馬賊橫行。我曾在另一鄉村聽九十歲老村民說兒時遭過騎馬的軍裝土匪用槍指嚇,在泰亨鄉得到佐證。

五千畝田望馬賊

文村長說,當年衛士為一覽無遺,會把圍村外四圍稻田內任何一棵徒長的樹木砍掉,以免馬賊匿藏。當年由更樓眺望方圓數千畝稻田,會見到什麼風景?

三月,眼前農田由泥黃轉翠綠,化成地球上最美麗的色澤。水牛復工,踏進被雨水滋潤的田裏,把硬地扒鬆成為泥沼。能耐的村姑來了,在田裏插秧,一行又一行,一列又一列……七八月之交,新界公路旁一哩又一哩的稻田,有的收割未完,仍掛金黃稻穗;收割完的,把剩餘的禾稈鋪散曬乾;有的用小黃牛拉耙,攪拌泥淖成奶油樣;有的把秧苗插進水田裏……第二造稻米收成,始於十月十日,終於十一月尾。農人把割後殘株犁入未變硬變乾的泥漿裏,成為肥料,在有水灌溉地區種越冬蔬菜,無水的便種番薯。

以上是經常駕車環遊新界的港大生物學系主任香樂思,對三四十年代香港稻作的歲時描述,也應是當年走上泰亨鄉青磚圍更樓可見風景。因為文村長說圍村婦女是紮腳的,所以文中能耐的村姑是指客家女子了。

衛士浩然流盈額

新界文氏始祖文天瑞,為南宋抗元丞相文天祥的堂弟,約於1300年由東莞來到本地。泰亨鄉人以繼承文天祥風骨自恃。文天祥被勸降,不從,囚於八尺土室,雖比更樓大,但室內聞的是惡氣穢氣,而非穗香稈香;見的是鬼火與天黑,而非「地球上最美麗的色澤」和插秧女。文天祥所以在囚兩年而無恙,是因為善養浩然之氣,此一精神面貌,亦必自更樓上守鄉衛土的後代眼額衝湧而出。正氣歌流傳千古,泰亨鄉文天祥公園內亦有銘刻。當中之名句如「時窮節乃見」,「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氣魄奪人;較少為人引述之「傳車送窮北」、「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就令人激憤。

外侮白刃空手入

泰亨鄉曾聘請教頭向男丁傳授武藝對付盜賊流氓,師資之強,包括廣東十虎其中之一。正氣使然,泰亨鄉男丁路見不平,曾有空手入白刃之事迹,至今傳為美談,傳主就是和我們懇懇而談的文村長。不平之事不僅見於路上,也發生在十九世紀墟市裏;正氣使然,泰亨鄉男丁,鍥而不捨,結果改寫大埔區地緣政治及商貿格局。官方資料說,龍躍頭「鄧師孟原為僕人,與主人同被賊人所擄,師孟冒稱為主人的兒子,願留賊船為囚,賊人釋放其主人回家籌集贖金;主人離去後,師孟即投海自盡,死後獲追認為忠僕,入祀鄉賢」,神位在松嶺鄧公祠右殿。香港史專家陳天權(2018年)等專家考證,指龍躍頭族人表揚鄧師孟孝行,在大步側建孝子祠,繼而擴大成大埔墟(今稱舊墟),在商貿交通方面,對族外村民每多不公。在下以為,「大步側」是指大埔頭村之右側,是當時未填海之大埔海海邊。雖然鄧師孟最可能是在主人已走得很遠之後,才在海賊船上,趁海賊不察,投海自盡的(海賊知道便會救起他以保贖金),但之前釋放主人,船必須泊岸,龍躍頭族人立孝子祠之地,不把當日泊岸處指稱為鄧師孟投水處,那麼龍躍頭是沒有理由在那裏立祠的。

正氣匯成七鄉達

嘉慶(1796-1821年)及同治(1861-1875年)年間,泰亨文氏兩度要求在大埔舊墟林村河左岸開舖招商,遭鄧氏控告,新安縣衙門兩次判文氏敗訴。至1892年,泰亨文湛泉聯合另外六個鄉約數十客家村,再作要求,新安縣衙門准在大埔墟對岸建「太和市」,內設文武二帝廟及公秤房。文湛泉1896年又集資興建「廣福橋」橫越林村河。港府接管新界後,在太和市附近的圓崗設理民府和警署,又建大埔公路貫穿南北,人流增加,1913年九鐵英段在旁設大埔墟站,令新市成為貨物集散地,愈加興旺,舊墟衰落消失。正氣暫時阻塞,雖令文天祥「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但正氣不滅,只要鍥而不捨,猶如泰亨文氏,不懈爭取近百年之後,本來是空想的和平之市,終於落實在大埔土地上。

文 // 彭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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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故:完整老圍村 文氏宗祠

泰亨,又稱「叉坑」,據說因村前河道交叉而名,也有以圍頭讀音為「蔡坑」。所以在1866年意大利傳教士繪的《新安縣圖》稱「蔡坑」。但是在清朝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新安縣志》官方記載的「泰亨村」,屬於新安縣六都。而1899年駱克的新界報告中,泰亨村則分有上圍(灰沙圍)和下圍(祠堂村),各有80名本地人口紀錄。

泰亨鄉由文氏族人建成,文氏是香港新界五大族之一,他們的族祖文天瑞,是南宋丞相文天祥堂弟,宋末兵敗,他為免株連九族,把家人留在東莞,自逃至海南島。他的孫兒應麟公生二子,七個孫兒分成七大房。在元末時,屬於深圳崗下五房的文蔭公,遷至大埔陶子峴,燒製碗瓷,後在泮涌附近建立文屋村,以務農為業。在清朝嘉慶二十四年(1819年)的《新安縣志》官富司管轄村庄中,便有文屋村的紀錄。

大埔最完整老圍村

明初,文蔭公之孫南軒祖遷住泰亨,先在祠堂村(舊稱下圍)立業,其後子孫繁衍,再分為三大房,毗鄰聚居於中心圍及灰沙圍,組成泰亨鄉的二圍一村。中心圍與灰沙圍建於清初,兩圍圍牆及炮樓由青磚灰沙建成,都是大埔區內現存最完整的古老圍村。

泰亨鄉的文氏宗祠,2005年重建開光後,成為大埔區最宏偉的大祠堂之一,在祠堂旁同時建有紀念泰亨文氏先祖伯文天祥的文山公園。

在鄉側建於雍正五年(1728年)的天后宮,廟內現存當年所鑄造的古鐘及爐鼎;而毗鄰的文帝古廟則建於光緒十年(1884年)。長久以來,泰亨鄉每隔五年都舉行一次太平清醮,今年也將在廟前舉行這個神人共樂的盛會。

文 // 沈思

【Ways of Ruralist Seeing(22)】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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