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藝術家如何掙錢?賣作品不容易,展覽也不常有,要填飽肚子又要有時間空間創作,很多藝術工作者唯有做幾份兼職,或到世界各地駐場創作流離浪蕩,如何平衡理想與現實,亙古問題在當刻這個反常世界顯得更赤裸,機構Para Site的「NoExit無償藝術勞動資助計劃」,在艱難時期給藝術家資助卻不求創作回報,希望藉此表達對藝術勞動的肯定和尊重,給藝術家雪中送炭。
(註︰本版相片受訪者按拍攝需要暫除口罩)
成立於1996年的香港獨立藝術機構Para Site,在2020年12月下旬,公布他們的「NoExit無償藝術勞動資助計劃」資助名單,5名評審在超過110份資助申請中,先選出20名藝術家,加上隨機抽出的5名藝術家,給他們每人發放2萬元的資助。疫情令藝術工作者的生活艱難,這種資助模式類似政府透過香港藝術發展局(藝發局)的藝文界支援計劃發放補助金,但不需要藝術家就自己如何受影響提交證明。Para Site策展人何思穎表示,藝發局的補助金需提供合約,證明自己曾受僱於某個機構,或要求其參與的藝術計劃或機構曾獲藝發局資助,令不少個人藝術工作者未能獲得$7500的資助。
Para Site沒有限制資助的用法,可以是創作的材料費和工作室租金,也可以用作生活費,這種自由度極高的資助在香港不常見。過往藝發局對藝術家的資助總以節目、計劃、觀眾人數為量度單位,但準備一個作品和表演需要的還有時間、空間,不停創作和試驗,成品以外的「藝術勞動」獲得尊重,對於藝術圈的人而言其實是奢侈事。何思穎說︰「一個藝術家做一個作品,都需要時間去預備,可能幾個月或者幾年,最少幾個月前已經要構思,如做資料蒐集或者測試物料,但那段時間可能很多人會忽略。」
靠繪畫創作入不敷支 做散工幫補
什麼是藝術勞動?也可先看以下例子。獲資助者之一的鍾詠珊,畢業2年,問她疫情前的收入來源,她說「自己會想做一些跟藝術有關的工作」。在商業畫廊,主要工作有點像博物館的保安,提醒參觀展覽的觀眾不要觸碰藝術品等;在非商業機構,要做的工作範疇包括「跑腿」、物料研究到節目宣傳等工作;也在各式各樣的藝術節幫忙,例如她曾在ifva工作,負責協助觀眾操作一些簡單的媒體藝術互動裝置、看管作品等。而只做兼職,才可有時間投入到創作中。她創作的媒介是影像,成本比不少媒介低,但要有一個放置作品的網站,需$1000一年購買域名,若在展覽展出錄像裝置,場地沒有提供投影機和喇叭的話便要自己購買,每樣都要花費數百元。疫情期間,因為各種藝文活動接連取消,連相對穩定、研究藝術檔案的工作也因為防疫原因而暫停。鍾詠珊的總收入由1個月$6000,減至約$4000。
另一獲資助者梁慧欣,她每個月的收入就來自不同的散工,除了畫畫導師外,也有與藝術無關的工作,例如送外賣。她創作的媒介是繪畫,創作所需的支出更大,買一塊繪畫用的帆布也要$1000,每支顏料要$50至$200不等,最大的開支是租用工作室,因為她畫的畫較大型,佔用的空間位置較多,她和人分租時按佔用的空間比例付租金,加上水電煤費用,一個月約需$5000。她透過藝術創作獲得的收入很不穩定,例如參與一個展覽的藝術家費用(artist fee),有時沒有,有時只有$1000至$2000,她試過比較合理的待遇,就有$8000左右,如果在展覽前先付酬勞,創作時就不用自掏腰包。如果賣出一幅她的畫作,跟畫廊對分後,大概有萬多元收入,但因為比較少有,所以不可能依賴賣畫來負擔生活開支。疫情期間,上門教畫畫的工作減少了,展覽不能實地舉行,而不少藝術家聯展也取消了,「每個星期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需要工作」。她扣除支出後可以用的生活費,由原先約$4500,減至$1000左右,她曾動用儲蓄維持生活開支,幸而最近找到議員助理的兼職。
出國駐場 疫情下有滯留風險
藝術家莫頌靈也獲得資助,她的生活形態跟上述兩名藝術家有點不同,唯一相同的是非常不穩定。她過去10年的生活方式,是去世界各地參加藝術家駐場(artist-in-residence)計劃,她現時身在波蘭,加上接下來在挪威的駐場,總共參加了20個類似計劃。駐場計劃是指藝術家可以在一個機構駐守3個月並做創作,她說較好的一類駐場計劃,機構會負責她所需的一切支出;第二類駐場計劃只提供住宿;而第三類有些要藝術家付錢租用宿舍和工作室。她參加過的駐場計劃中,以第二類較多,需付出約$15,000參與駐場。同時她也要花錢創作,如果做20分鐘的彩色菲林影像作品,就已經需要花費$10,000。疫情對她的影響,就是駐場計劃延後,令她有滯留異地的風險,而且不同國家有不同檢疫要求,可能要自費做新冠肺炎測試等。由於她不是常駐香港,也沒有在香港的創作計劃,所以「NoExit」是她難得可以申請的資助。
藝評人梁寶山在博士論文《當藝術遇上創意──創意產業、全球資本與香港的藝術勞動》中引用法國社會科學學者Françoise Benhamou與門格爾(Pierre-Michel Menger)的藝術經濟學理論,得出藝術勞動的7個特色,總括而言,就是藝術家經常身兼多職,他們之間靠藝術創作獲得的收入差距極大,而付出了不一定有收穫,為了有時間創作,總是小心翼翼計算生活開支,看最少需要多少錢才能生活,再嘗試平衡掙錢的非藝術工作和不能掙錢的藝術創作,他們經常處於工作不足的邊緣,什麼工作也要去做,發展藝術創作方面也要追求卓越,有多元的作品和創作技能。記者只想到4個字:疲於奔命,而疫情令情况更差。
另設計劃 提供薪酬及醫療保險
在Para Site的這個計劃,藝術家申請資助時,只需交履歷,並以3分鐘影片或3頁文檔,簡介如何運用資助。何思穎和教育及公共項目策展人李安琪,以及另外3名藝術家負責評審,準則有兩個︰第一,是他們的優秀程度及對香港藝術界作出的貢獻;第二,是他們的需要。何思穎總結是︰「想鼓勵對藝術界有貢獻的藝術家……同時真的想知道,這筆錢可以幫助他們做到什麼。」李安琪希望計劃能鼓勵藝術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更敢去創作,讓香港藝術圈作品更為豐富。李安琪還提到,今次計劃的資金來自一位匿名捐贈者,她和捐贈者談天時,發現相對歐美國家,香港捐助藝術家的歷史較短,整個社會受到挑戰時便反應不來支援藝術界。
Para Site的執行總監兼策展人康喆明(Cosmin Costinas)說,這個計劃不單是因為疫情,藝術家本來的生活已經很不穩定,疫情只是把這個生存狀態突顯出來。何思穎補充,疫情令藝術展覽、藝博會取消,轉為網上,或入場人數受限制,年輕藝術家的曝光機會減少,發展事業更加困難。Para Site還有另一個計劃,名為「PS Paid Studio Visits」,現時在網上訪問了超過40名香港藝術家的工作室,訪問後會提供$2000的薪酬及一個月的醫療保險,何思穎稱那是希望讓自由身的藝術家也有資源去做檢查,改善手部勞損或各種各樣的健康問題。
雖然藝術家的生活不穩定,但鍾詠珊說「我是開心的」,也在這個計劃感受到Para Site關心藝術家的生活和製作藝術品的過程。梁慧欣說藝術家不穩定的生活,讓她有「很不安的時候,見到全職或出來工作的朋友,不用擔憂生活,但自己要想盡辦法生存」,不過「條路自己揀……不能怨人」。莫頌靈將會啟程往挪威,開始她那因疫情而延遲了的駐場計劃,她認為Para Site的資助是對她堅持創作的肯定,也是很好的先例,用可以量化的金錢,對不能量化的「勞動」給予回報。雪中送炭,炭火會燃盡,但有暖意留下,又或者將來一日可以改善藝術家的工作及生活形態。
●Para Site「NoExit 無償藝術勞動資助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