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識導賞:超現實主義 追尋我們的神話

文章日期:2021年05月23日

【明報專訊】回想去年新冠肺炎疫情初起,武漢以至歐美相繼出現封城措施,而今力保不失多時的台灣亦告失守,被攝下不少本應川流不息的城市變成死寂,大都市神話破碎,街上空無一人的照片,「超現實」(surreal)是對這些影像最多見的形容。失去生氣和人氣的城市,映照出大疫壓境下大眾內心的恐懼徬徨,其中有夢幻花都美譽的巴黎的空鏡,更是加倍叫人神傷。巴黎是上世紀二十年代超現實主義藝術的萌發地,超現實主義其實亦源起於抵抗一戰後的虛無,和療癒人心創傷的欲望。超現實主義運動為期長達四十年,影響遍及世界和後世,延綿至今。今天不少人都知道一二響噹噹的大師名字如馬格列特,又如鬍子翹起的達利,而其間創新發展出來的拼貼、拓印等一系列藝術表現技巧,今人更早已習以為常並一直使用。社會向神話回歸是超現實主義一大中心思想,牛頭怪與無頭人等的精神內核,就是對社會人文價值發展的追尋和叩問。

開山始祖.改革世界 改變生命

「超現實之外——巴黎龐比度中心藏品展」剛於上周五在香港藝術館開幕,展覽籌備為時三年,由超現實主義研究權威、巴黎龐比度中心國立現代藝術館副總監戴迪亞.歐登傑負責策展,本為上年「法國五月」的展覽項目,受疫情延誤一年,結果仍因防疫隔離措施過於耗時,最後無法親臨,並需以視像會議形式「出席」記者會。事前他在接受本報書面訪問時表露遺憾,直言是錯過「策展經驗的最美妙時分」。

去年初記者受法國五月邀請隨團到巴黎龐比度採訪,與香港藝術館這邊的陳列氛圍不同,館內燈光明亮,部分現正在香港展出的畫作當時仍在館中展出。由於龐比度在法國屬於年輕的藝術博物館,成立時年代久遠的畫作都非常昂貴,遂以收藏當代藝術為主。歐登傑帶記者在場內穿梭如數家珍。

一行人在名為《牆》(The Wall)的巨型展品前駐足,那是依照超現實主義開山始祖安德烈.布勒東家中一面牆複製仿造,牆上放滿藝術家的收藏品,由達達主義時期到黃金年代的米羅畫作,及其他大量收集自與立體主義關連甚多的非洲藝術作品、美洲土著和玻里尼西亞等藝術品,並有一些繪畫於二戰後「變得愈加抽象及詩意」的畫作,他說《牆》「本身就見證超現實主義發展的故事」。

一九二四年布勒東發表《超現實主義宣言》,此後不斷透過展覽及在雜誌發表文章,漸漸凝聚一群志趣相投的藝術家。作為前衛藝術的發展史中最長也是最後的一個思潮,直至一九六六年布勒東逝世後超現實主義才完結,相對只是維持了幾年的立體主義和達達主義等,是十分重要的發展階段。

歐登傑說,某程度上超現實主義是由一戰催生,戰爭的災難粉碎時人對西方文明發展的幻象,超現實主義植根達達主義,達達以否定一切及虛無為表現手法,布勒東認為過於負面,想要將其往正面方向扭轉。他有兩大主張,分別是改革世界和改變生命,他更一度加入共產黨,直至後來蘇聯轉向獨裁而幻滅,才與其他超現實主義者改而追隨托洛斯基。

尋現代神話.直面情感欲望

戰後當人們反思甚至否定自啟蒙時期發展下來的西方文明,超現實主義轉以發掘現代神話為目標,重新直面人內在的情感需要、欲望和精神心理。歐登傑介紹道,古希臘羅馬時期的偉大詩人如荷馬(希臘)、維吉爾(羅馬)、但丁(文藝復興)等,透過建構神話而奠定當代社會價值和創造歷史,超現實主義主張回到古代的神話資源中重新挖掘,遂有弗洛伊德重提伊底帕斯神話的心理分析熱潮。弗洛伊德並對格拉迪亞(Gradiva)故事十分着迷,以仿造羅馬時期的雕塑藏品做研究撰寫著述。Gradiva是德國作家Wilhelm Jensen根據羅馬神話寫成的故事,格拉迪亞意思是「行走的女人」,在古羅馬戰場中出現,作家以神話雕飾為根據,故事主角是一個年輕的考古學者,找到一件刻有一個年輕女人形象的文物,因其曼妙的步姿而着迷。達利、安德烈‧馬松也曾以格拉迪亞為題作畫。

此後於二三十年代間,超現實主義繼批判現狀的「黃金年代」時期(代表藝術家包括喬治歐.德.基利訶(Giorgio de Chirico)及達利)漸漸走向大盛。繼後出現的重大神話主題角色包括奇美拉(Chimera)及牛頭怪(Minotaur)。綜合展覽資料,超現實主義者否定理性的力量,奇美拉是希臘神話中的怪物,具有獅子頭、山羊身和蛇尾巴,透過神話再造強調人與大自然之間的關連。牛頭怪是國王妻子與白色公牛交合誕下的怪物,被禁錮在迷宮之中,而迷宮作為符號,表現欲望和恐懼等掙扎的張力。

歐登傑說,及至由喬治.巴代伊領軍出現無頭者(Acephale),超現實主義者創造出一系列無頭(無腦/理性)主題的作品,畫作以外還有雕塑和攝影,至此超現實主義運動才首次誕生自己創造的神話故事。作品通常主題為暴力與情色,其中漢斯.貝爾默一系列無頭玩偶照片是一大代表。

超現實主義在發展出無頭者神話後,二戰和德國納粹迫使這群藝術家出走美國過流亡生活,透過向當地宣講超現實主義和神話要義輸出思潮,受影響的藝術家包括後來以潑顏料創作而聞名的傑克遜.波洛克(Jackson Pollock)。這股思潮在三十年代末於不同的藝術圈子中泛起漣漪,例如傳至日本,而當年旅居法國的中國藝術家也有所接觸。

「在一九四二年和一九四六年,這股對神話的追尋熱情變成了他們辦展覽的目標,雖然他們矢志想要找到現代神話,但他們的『新的神話』卻顯得怪異。」直至五十年代中羅蘭.巴特就現代神話出版了一本書,指出現代神話不再是那些希臘和羅馬的故事,而來自現代傳播和廣告,例如一部雪鐵龍,一個明星,像嘉寶,又或是某牌子的洗衣粉,後來安迪.華荷汲取有關概念後,發展了他的普普藝術。

藝術作用.對抗時代的恐怖

回到有關尋找現代神話的主題,神話在當代還有什麼角色?屬於我們的時代的神話又在哪裏?歐登傑在書面回應有關提問時說,時代變了,現代文明進入了消費主義的時代,「……我們是否正遠離這個(羅蘭.巴特的神話概念中的)大眾傳播與兇猛的消費主義?如果我們能夠知道影像、欲望背後是什麼驅動,或者可以辨認出當中的神話,找到答案」。

我們也無可避免地觸碰到全球疫症的問題,超現實主義有沒有可以讓大眾參照的經驗?歐登傑說,他剛在法國的奧賽博物館為一個以賀內.馬格利特的雷諾阿時期為主題的展覽主持開幕,展覽與我們現時面對的處境可以連接,當時正逢二戰,歐洲大部分地方被納粹佔領,馬格利特拒絕被時代的絕望感吞噬,堅持以「生命的美好一面」對抗戰爭的恐怖。「藝術的作用不就是要對抗時代的恐怖?在價值被剝奪的環境中,繼續頌讚生命中的歡樂和美好」。

有說新冠疫情將會改變世界,加快融入科網生活,而自從數碼年代展開,大大改變人們對時空真假等信息接收和概念,科技又會如何影響神話的創造和追尋?歐登傑並不認為人類已進入數碼年代,只是疫情之下迫於無奈,他相信人們仍然渴望真實的接觸經驗,「數碼科技只是工具」,無法取代物質經驗。

展覽 疫下香港作終點

超現實主義在創作過程中又發展出各種各樣的表現手法,香港藝術館館長(學習及國際項目)胡佩珊道,常見的如拼貼和拓印等,現在都很平常地使用,顯見超現實主義思潮對當代藝術的影響深遠。今次展覽展出超過一百件精選作品及文獻資料,包括喬治歐.德.基里訶、薩爾瓦多.達利、賀內.馬格利特、胡安.米羅、馬克斯.恩斯特、曼.雷及傑克遜.波洛克等多位大師作品。

「超現實之外——巴黎龐比度中心藏品展」的起點站是「巴黎之夜」,以黑白照片呈現上世紀的巴黎街頭,胡佩珊說超現實主義主張「在日常中搵到神奇」,巴黎是「好好的序章」。香港藝術館並安排了兩位香港藝術家做出回應的作品,其中黃美諺以動畫和插畫製作《夢的香港》作為終點站,以疫情下的香港為主題表達超現實主義的概念。另一藝術家林欣傑的作品《人工現實》則嘗試以科網生活中的真實為題創作。

超現實之外——巴黎龐比度中心藏品展

時間:即日至9月15日

地點:香港藝術館2樓專題廳

入場費:成人票$30

優惠票$15(學生、殘疾人士及一名同行照顧者、60歲或以上長者)

網址:hk.art.museum

文˙ 黎佩芬

{ 圖 } 朱安妮、黎佩芬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林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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