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中大性別研究課程助理教授孫耀東完成了一項跨性別人士研究，但他沒有在學校裏挑個講堂發表，而是在佐敦的香港逸東酒店裏，不因酒店比較華麗堂皇，而是那裏有香港相當少見的性別中立廁所。這次同場受訪還有創辦跨性別青年平台「跨青時刻」的麥瑋翰（Liam），這19歲少年說起在校園內用廁所的經歷，等人少的時候去、等放lunch往對面商場如廁、為怕嚇到其他學生擔憂很久……二人都說，其實都係想去個廁所啫。而在如今社會及政治氣候下，性別承認相關法例立法沒有下文、司法覆核求漫長時間裏有寸進，一個廁所可能微不足道，卻是個實質改變。
※事實
確定性別 早就清楚
「跨仔」（由原生性別女性轉為男性）Liam談及生活上遇到的種種困難時常說「好彩」。「好彩當時的學校容許我轉校服，有些學校即使有家長信、醫生信也不允許，穿運動服也不ok，不想有人說點解有個學生咁樣，就逼你一定要著裙。我好彩的原因是學校跟我說10年前都有人轉了校服，但有老師會加一句：不過呢，後尾佢畢咗業之後，正正常常結婚生仔。」
未成年改變性別，在社會上多有爭議，不過Liam認為這是他們很早就能肯定的事，「一些家人的角度會覺得，點解你突然間咁樣、係咪學壞咗、邊個教到你咁，其實唔係。正如你是直的，就算我給你多少資訊，你也不會變同性戀。這是本身就知，只視乎幾時發現。很多例子是年輕人想聽晒屋企人講，不想他們擔心，收埋多年，選擇唔做自己」。他的母親一開始也不接受，「後來見到我不開心，她慢慢嘗試理解，去到現在我媽是very very supportive，我也很感動」。
※學校
如廁兩難 「要夾冇乜人的時間去」
不過轉了校服後，他沒料到仍面對去廁所的兩難：「兩邊都去不到，要夾一個冇乜人的時間去，或忍到回家，或每日午膳才去對面商場。有幾次真的不想避開時間，唯有與朋友傾住偈入去，可能其他人會明白什麼情况。體育堂是男女分開，我要跟女仔上堂，試過在更衣室換完衫，穿回男生校服，一個低form妹妹仔入來見到我，嚇親行了出去，我擔心很久，不知會否有什麼事發生。」在運動會的看台，被教過的宗教老師從遠處喊「那個著褲的女同學」；通識課談到性別、性傾向話題時總被點名分享……「但我很慶幸」，又是好彩，「班主任雖是基督徒，不贊成但支持我的選擇，不會說唔好點樣點樣，覺得我做自己開心就好」。他說在這「又唔係男仔又唔係女仔的狀態」，不想引起問題，生活便「好低調好低調地過」。
※日常
因把聲被凍戶口 有證明仍搞一個月
學者孫耀東聽着Liam的經歷，說青少年要面對青春期、學業各種煩惱，難以想像Liam的處境承受多大壓力。Liam苦笑和應，「所以我覺得很多trans（transgender，跨性別人士）的抗壓力都很高」，亦因此他在去年成立「跨青時刻」，希望遇上性別問題的年輕人可以互相支援同行，「我們是一個很自由的空間，唔係話要確認你是一個trans，因為這裏沒有gender clinic的醫生，不是來找我們幫手，就話你係點樣點樣，應該要點樣點樣，而是想你在這個地方，唔知點做就傾吓你想點。」在學者孫耀東、陳俊豪、黃妙賢剛發布香港最大型跨性別人士研究中，他們與跨性別資源中心共同進行關於234名跨性別人士的調查，當中四成人有中等至嚴重程度的抑鬱症狀；七成六人想過自殺。Liam語氣和緩地說出許多碰壁的經歷，包括早陣子因使用滙豐理財服務後，「無端端戶口被凍結」，銀行沒通知也沒交代原因，「職員說應該是因為我打電話過去把聲不符合（資料上的性別），落分行問，叫我打電話，打電話，又叫我落分行」，來來回回處理了一個月，「好彩遇上一個bisexual的客戶服務主任，說都好嬲為何我遭遇這樣的事，願意幫我跟幾次，不然要寫這張那張表格，一個話要delete account重新開過，另一個又說別的，而我已證實了我是我，有晒身分證，什麼證明都攞晒出來。我只是想解凍account啫」。
※機構
推行性別友善政策
孫耀東說不少商業機構，特別是跨國企業，會邀請他在講座上分享LGBT議題，「在過去7、8年，愈來愈多機構會主動來找我們提供training，六七月也好旺，因為五月有國際不再恐同日（5月17日），6月是美國的Pride Month，好多公司如果有美國背景，會想在香港都做些事。以往最早是商界、法律界會做這些事，但愈來愈多機構如科技，又如昨天下午時裝公司邀我在Zoom講LGBT議題，有450人在聽」。
「但我的感覺是比較少有像Eaton（逸東酒店）做得徹底。」孫耀東提及滙豐也曾以彩虹獅子表示對LGBT群體友善；中大、港大個別樓宇也設性別中立洗手間，他指出：「假設中大跨性別學生每天要上山下山各處上課，其實亦不可能在內急時專程到某樓某層如廁。」中大回覆指，在鄭裕彤樓2樓和王福元樓地下設有性別中立洗手間，另提及無障礙洗手間沒標示性別，任何性別的人均可使用；港大則回覆本部大樓設4個有獨立設施的性別中立廁所。
※本地
商業機構：逸東酒店 營造共融，讓人感受到歡迎及接納
性別中立洗手間早已在酒店設計圖上，並在酒店所有公共空間都設置。
在逸東酒店1樓的共享工作間，男廁門外除了男性標記，旁邊還有一個結合男女標記的「人仔」；而另一邊則有3個獨立廁所，門外標記是這兩個人仔外，再加代表女性的人仔。而在泳池更衣室及廁所，男女各有一間，標記均是男／女外再加不分男女的人仔。
究竟商業機構如何衡量推行性別友善政策？我們向酒店查詢關於性別中立洗手間的設置，酒店安排身處美國的總裁羅寶璘透過Zoom受訪，她說在2014年，「母公司鷹君集團問我會否想為酒店重塑品牌，所以我開始着手這份工作，而我的概念是新的逸東酒店會是一個與藝術相關，以及令世界變得更好的地方，就像一個社區中心，要讓人們感受到歡迎及接納，我們的視野是希望營造一個不同類型的人共融的地方，包括跨性別人士」。所以性別中立洗手間早已在翻新酒店的設計圖上，並在酒店所有公共空間都設置，亦與心理學家及性別研究學者Brenda Alegre合作選出適合的標示。
讓員工理解 消除顧慮
羅寶璘說得到不少跨性別人士回應，包括有年過50歲的人說一生人頭一次感受到一個公共空間是歡迎他們的，她亦不諱言有合作商戶覺得不舒服，會在外蓋上男女廁標記掩過，「我們通常會向他們解釋為何我們想支持不同的社群，希望不同人都感覺受到歡迎，他們很多的回應都是正面的，這也是一個學習的過程」。
對於商業機構設立性別中立廁所的顧慮及成本，她說推行的額外成本不多，「很多公司本來就會做人力資源培訓，只需要加入他們希望喚起關注的議題，不論是婦女權益、性騷擾、LGBT的部分」，她說明白一些員工在公司工作長達數十年，這些想法對他們而言也許很新，而他們亦嘗試在推行政策時「讓人人都可以理解，包括洗碗和執房的員工」。
她亦介紹近年一個名為Triple bottom line的概念。Bottom line意指公司帳目上最後得出收益或虧損的一行，「三條底線」則包括從財政、社會、生態/環境三方面衡量公司的價值，「我想這是國際的趨勢，一般生意只跟金錢利益走，而這類新型生意主要在美國會見到，其中一個例子是戶外服裝品牌Patagonia，他們在環保事項上投入很多」。她強調除了私人機構，政府決策者、NGO、學者對「令世界更好」都是不可或缺的力量，而賺錢與盡社會責任之間，商業機構並非只能擇一。「我覺得兩邊都可以做，令社會進步、也賺到收益，希望這會是未來商業的發展方向，香港的企業也可向這個方向走。」但她說當然不能硬推，不同公司亦要顧及自身情况，而改變需要時間，「在美國5年前也沒有性別中立廁所，但現在酒店、餐廳、學校，到處都找得到。當愈來愈多人做，就會愈來愈多人接受」。
※台灣
研廁所設計 嚴選標誌
用馬桶或洗手標誌比起用「人仔」標記性別中立廁所較適合。
在華盛頓的逸東酒店同樣設性別中立廁所，標誌則混合箭頭與十字的男女標示，羅說現在香港酒店所用的亦是因應本地人對現行的人仔標記較熟悉。其實設置性別中立廁所亦有引起反對聲音，2015年奧巴馬政府推動這項措施，並在白宮設置作示範，台灣內政部建築研究所曾在2016年發表性別友善廁所設計的研究，指同年美國多達150所大專院校亦透過改建或更改標誌設性別中立廁所。不過台灣報告裏亦提及有民眾對假扮跨性別者到廁所偷窺的憂慮，討論對廁格之間空隙高低的標準等細節，同時訪問LGBT群體，有意見認為比起用「人仔」標記性別中立廁所，用馬桶或洗手標誌會更好。Liam說：「說到偷拍，其實不關乎是否trans進入廁所，而是那個人會否這樣做，以及保安做得好不好。」孫教授說這是反方經常提出的理據，但研究卻證明近一成跨性別人士在廁所遭受肢體暴力。
對Liam而言，社會上細微但實質的改變，與法律兩條路的改進同樣重要，他明白除了強硬爭取，也要有軟性方法，令社會更接受這個群體，「咁我哋都會好過啲」。但他最希望能對家長說，如果怕跨性別仔女受歧視，其實家人的支持更能避免將子女推向深淵。
【台灣內政部建築研究所2016年「性別友善廁所設計手冊之研究」：附錄一「性別友善廁所設計手冊（草案）】摘錄
1. 對跨性別者，廁所內外不強調二元性別區分空間，也無性別檢視之標示或空間感受。
2. 廁間兩邊隔間板頂部應緊貼至天花板，底部應緊貼至地板；門板底部應緊貼至地板，隔間門框垂直面板須有20cm以上寬度，避免偷拍、偷窺的情形發生。
3. 隔間板及隔間門顏色，不使用藍色或紅色系，可以其他顏色替代。
4. 廁所出入口處看見整個內部通道空間，無視野死角，以確保進入廁所的安全感；避免設計視線直視小便器區域，以提高使用者的舒適感、私隱，或可利用區域隔間板設計或採用個別廁間設計作視線的遮蔽。
5. 廁所入口處標示避免使用男女人型符號或是有性別意涵、性別暗示的符號，只需標示「廁所」、「洗手間」、「Restroom」、「Toil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