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我其實做錯咩呢？婆婆自己慢至會跌親，你哋話係咪呢？」故事姨姨正在扮演繪本《神奇的法寶》的主角小豆。
「唔係啊，你快過頭啊。」「你唔應該唔就婆婆。」坐在地上的小朋友哄哄嚷嚷，姨姨會心微笑。
安徒生會於2006年成立推廣閱讀文化、以故事引起兒童學習興趣的童話夢工場（下稱夢工場），兩年前把對象擴及金齡人士，開展「耆妙童話義人行」項目，培訓他們為3至8歲的兒童講故事，結果這兩個年齡層竟出奇地合拍。據政府統計處2020年的推算，65歲及以上長者的比例將於2039年增至33.3%，於2069年再升至38.4%。高齡人口數字前所未及，但同時老年生活亦日見自主多元。樂齡、金齡、盛齡、輕老（young old）、銀髮……都在展現人老心不老的活力。香港有銀髮模特兒工作室、長者戲劇藝術計劃和退休男士樂團，台灣更紅了高齡YouTuber快樂嬤和邢黃滿金。近月在香港出版的繪本《亂了》鼓勵退休人士樂觀面對身心轉變，作者「嫲婆豆腐」已年近七十，她在書中把金齡階段比喻為「金秋美景」。小朋友就像初生草木，欣欣茁長，這個說故事項目正好連繫兩者，讓金秋與生機煥發的早春相遇。
背 景
項目：金齡義工為小朋友講故事
目的：增強義工的自信和擴大人際網絡，推動跨代共融
人物：義工媚媚姨姨、可樂姨姨
創意講古 不流於說教
「耆妙童話義人行」招募的義工均為50歲以上，高級計劃主任黎佳欣（Karen）解釋是出於在夢工場的觀察：「好多小朋友都是爺爺嫲嫲、公公婆婆照顧，他們仍很有活力，甚至會陪小孩看圖書。以前我們較以家庭為本，着重講親子溝通，如何用故事建立親子關係，但見到社會大趨勢，有好多年長、有活力的退休人士在社會『蒲頭』，見到好多有潛質的義工。」加上政府推動樂齡城市，遂構思出此計劃。此前，他們已有培訓家長和青少年故事義工的經驗，卻不肯定金齡人士對講故事會否有興趣，「想不到招募到好多義工，他們同小朋友原來好夾，有微妙的合拍關係。而且他們的commitment（投入度）很高，會記住上一課所學，課餘又會準備、練習」。
培訓非一日半日，共有4至6節，每節約1.5至2小時，至今共有201名50至72歲的義工參加。今年68歲的梁慧媚（媚媚姨姨，下稱媚媚）平日愛好行山閱讀繪畫，已屆享清福之年，仍對講故事服務樂此不疲，「我見到老人中心那些腦退化的很淒涼，真的好害怕，所以希望自己靈活一點，索性有什麼就盡管做」。Karen指義工人生經驗豐富，明白世界事物後見到最純真的下一代，又再重拾童心：「他們身體機能好好，很多都不覺自己六十多歲，玩起來比小朋友更調皮，怕自己嚇壞小朋友。」58歲的李淑儀（可樂姨姨，下稱可樂）就是其中一個鬼馬義工，提早退休的她覺得卸下不少人生責任，金齡階段更加自在，可以學習或發揮興趣。
Karen曾在圖書館擔任兒童故事時間導師，她把經驗融入課程裏，並依據義工需要而調整。培訓會在夢工場或到長者中心舉行，後者的義工一般較年長，「可能六七十歲，我們會選大書，因為他們視力未必很好，篇幅少一點，內容簡單點，容易掌握」，計劃主任葉思言補充。課堂會從語言、聲線、肢體、創意四方面講解說故事技巧，例如用聲音表現角色的體型、性格和情緒。其中一個練習是要義工抽卡演繹動物，如「煩躁的企鵝」，Karen會先示範，帶動氣氛：「他們來上課時互不認識，有點拘謹，扮企鵝會有點尷尬，我會盡量給信心他們，讓他們覺得做得到。」同時也提醒他們說故事時的心情和態度：「會經常強調講故事對小朋友來說好開心，所以要懷着開心的心情，一齊去享受。」此外，亦有繪本認識和賞析，介紹切合小朋友不同成長階段的繪本，例如互動遊戲書、觸感書和對應情緒或個人衛生習慣的書籍。
各有所長 擁「破冰」秘技
另外，還有具體實用的故事鋪排方法，譬如用封面引入主題，「先介紹自己的名字、書名，再講解封面所見，介紹人物」。講故事前會有與故事相關的破冰活動，像《神奇的法寶》裏有快快小鎮和慢慢村，義工就安排了快慢遊戲。中心亦教義工製作手偶或故事道具，方便與小朋友互動。講完故事後會有延伸活動，與小朋友一同做手工或繪畫，「小朋友好喜歡做手工！延伸活動可以鞏固他們的學習，回去可以告訴家長今日聽了什麼，增進親子交流，見到成品又會再想起故事」，Karen說道。她指每個義工各有專長，像媚媚就是手工能手，擅長利用手邊材料，有次更按照《神奇的法寶》的圖畫做了一雙快趣鞋，這是她與小朋友建立關係的秘技：「初初見你好像很陌生，走的時候會不捨得，小朋友沒有年紀障礙！」
可樂則善於臨場發揮，把大家逗樂。她相信義工能與小朋友打成一片，因為他們從不說教，「我們講故事的宗旨是背後要有真善美的信息，但不會說教，說『呢個故事教訓我哋乜嘢啊？』我覺得我們義工從不講這句話」。義工縱有人生閱歷，卻不會擺出「食鹽多過你食米」的姿態，把大道理掛在嘴邊，反倒聰明地加插啟發思考的提問，或在手工環節交流想法，而小朋友其實精靈聰穎，早接收到故事意義。不過，Karen說有時也要動動腦筋：「像《神奇的法寶》結尾，我們問什麼是真正的法寶，次次小朋友都會答快趣鞋。」於是他們便換個說法，解釋只要互相遷就，走慢一點，婆婆就可以在快快小鎮與小豆一同生活。
用心扮演 按環境挑選繪本
培訓後，Karen會安排義工入學校或在夢工場的星期三故事時間「小草地」服務，後者每次有約十名兒童參加，讓義工小試牛刀。參加者多是同區的幼稚園學生，「他們沒什麼功課壓力，可以全心全意玩，投入故事世界」。夢工場有很多藏書，近三分之二空間都可用來講故事，配有不同主題的布景、桌椅，可讓小朋友隨地坐下和說話，比圖書館更自由。中心職員亦熟知小朋友的性格，會給予義工相處貼士，亦會在旁觀察活動和給意見，Karen說：「培訓只是開始，實戰才是真正學習，義工很喜歡這種回饋，他們表現怎樣，有什麼可以改善。」至於入學校則要求義工大膽一點，有時要面對百多個學生，或會在禮堂或台上演話劇，距離較遠，表情動作要更生動用力，甚或要邀請學生一起參與。有次義工苦惱該如何在台上表現老人家的步速，後來想到提把長傘，果然神似許多，而且扮跌倒時可以扶自己一把。「每個義工都好用心揣摩角色，看如何扮得更似。」
今年學校故事活動的主題是包容和接納，中心會準備好一堆繪本讓義工揀選，Karen說：「關於包容不同種族和年齡層，好適合我們的金齡義工，讓小朋友認識到跟別人不一樣都可以做朋友。」而「小草地」環節則更自由，不限主題，可樂偏好搞笑、充滿幻想的故事，例如《毛毛的爆炸頭》就以活潑的手法講小朋友的衛生問題，「故事一句說教都沒有，但讓小朋友知道不能變爆炸頭，又令父母不會苛責他們，溫馨又不會老套牽強」。可樂又會視乎環境，如果一個人對一班聽眾，她會選擇圖畫較大、色彩豐富的繪本，內容可以關於動物、帶點懸疑或要解決問題，就有較多扮演和搞鬼的空間，小朋友可以互動參與，更易投入。如果一對一伴讀，就可以選畫風細緻，例如賴馬的作品，可讓小朋友慢慢細味、觀察。
義工：小朋友帶動我學習
媚媚喜歡挑選與小朋友自身經歷相關的繪本，例如《牙齒掉了》就反應熱烈，大家像齊齊講故事般，這個說會用盒盛起，那個說可以把飲管放進牙洞。可樂認為很多時候，義工不是在講故事，而是在「玩故事」，小朋友不時會加入一起講，共同創作故事。Karen指出，選書宗旨是希望義工選一本自己喜歡的書，不用勉強講，「義工覺得那本書好有趣，自己都想看的話，便可以體會到那本書有什麼特色、可以與小朋友分享、一起玩的地方」。但也有例外，可樂以前不太喜歡恐龍，因為真實世界的恐龍總是長相猙獰，然而她發現在小朋友眼中，恐龍是可愛生物，「既然小朋友喜歡恐龍，我應該都可以試吓突破自己。繪本中提到好多品種，我會上網去查。有一頁繪有多種恐龍，小朋友能舉手一一說出名字。他們帶動到我去學習，不會以為自己全能，有些時候我都好無知。現在我很喜歡恐龍，一講就好興奮」。
為孩童初嘗上鏡拍片 改變人生觀
去年初疫情爆發，講故事活動暫停了六七個月，不少義工像可樂般想念一眾故事小擁躉，而留在家的兒童亦開始「餓故事」，適逢學校邀請，中心便開始為義工提供拍片和Zoom的講故事培訓。Karen指最初有義工抗拒拍片，只肯聲演，但發現效果不及出鏡好，最後願意一試：「他們活到這個年紀，總有些既定習慣，但會因為小朋友需要，而放下一些想法，願意嘗試。」夢工場會為義工提供參考書、綵排練習，示範熒幕直播的效果。兩個資深義工都得重新適應，因為拍片時書要向着鏡頭，媚媚要用功背書，重複看很多遍。可樂說有時要戴口罩，少了面部表情，唯有自問自答，令故事活潑一點，如果用Zoom問問題後就要多等兩秒，以及加插姿態動作元素，像贊成便舉手，反對便打交叉，「拍YouTube就純粹一個人自high啦」。
延伸活動要由手工變成繪畫為主，義工幾經摸索，發現簡筆畫、數字畫都很受歡迎。新年時義工在facebook直播，講《年糕去澡堂》的故事，浴池中充滿各種食材，像個美食火鍋，看得人流口水，於是媚媚就在延伸活動中帶領大家煮丸子紅豆湯，讓觀眾隔着熒幕都覺得暖意洋洋。至今，他們已完成了47條故事短片，辦了44次Zoom活動，Karen說：「疫情下讓小朋友在家中有故事體驗、學習和享受群體時間，大家都很珍惜。」意外收穫是，夢工場接觸到各區的小朋友觀眾，及首次為長者中心提供全網上培訓，原來長者都能夠各自在家上課。
回顧整個計劃，媚媚感慨：「十年一代人仔，這活動令我見識很多新事物，改變我的人生觀，腦袋亦不會太早退化。」可樂則學會放下身段，要有同理心，「玩得比他們更傻，他們會好開心，覺得這個姨姨好可愛」。她對身邊人更加從容開懷。二人憶起小時候父母為口奔馳，對講故事和繪本沒有認識，極其量是公仔書像《老夫子》、《13點》、《兒童樂園》，即使可樂會從圖書館借閱童書，但父母也只視為字少圖多、不實用的消閒讀物，不似新一代父母般明白繪本對成長的重要。「但今天到書店，仍然見到父母說繪本不划算，這麼多圖、沒有字，這些概念可能要待社會進步、多推廣閱讀時就可以改觀。」可樂笑瞇瞇地說，像明白沒有什麼事是時間解決不了。
「耆妙童話義人行」分享會
日期及時間：7月10日上午11時至中午12時
地點：黃大仙竹園道11號竹園社區中心5樓安徒生會童話夢工場（設網上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