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下雨天走過公園草叢,地上、石級上總有幾隻蝸牛探頭探腦,慢條斯理地走過。蝸牛天性愛潮濕,牠的皮膚有高度滲透性,容易脫水,早前就有男子利用這個特性,聲稱蝸牛「危害生態」,把鹽撒在蝸牛身上,令其脫水而死,男子因涉殘酷對待動物被捕。事後有網民揶揄警方小題大做,說年中不知多少人踩死蟑螂蝸牛。先不談論鹽殺蝸牛殘忍與否,但蝸牛真的如世人以為般無足輕重嗎?學者說原來香港最常見的蝸牛是外來的入侵者,還威脅香港原生物種生存。
食物鏈底層 轉化廢物為營養
嶺南大學科學教研組助理教授宋亦希研究香港本地生態,以兩棲及爬蟲動物為主。他解釋蝸牛在生態系統中位於食物鏈的底層,但其重要性不可或缺,「牠屬於decomposer(分解者),蝸牛吃枯葉、枯萎植物,這些廢物或者我們不要的東西,就變成蝸牛身體的一部分,變成其他動物的食物」。蝸牛吸收並轉化枯葉中的營養,當其他動物如雀鳥、蛇進食蝸牛時,就能吸收這些營養,「最大的作用是nutrient cycling(營養循環),讓廢物的營養可以重新進入食物鏈」。如果沒有蝸牛,食物鏈更高階的捕獵者食物來源會減少,甚至因而餓死。
十蝸牛品種 香港獨有
蝸牛除了在民間無人問津,香港學術界對蝸牛的研究也極少,最近一份有關蝸牛的學術研究,已經要追溯至1994年,由香港大學碩士生何慧紅研究香港原生蝸牛的分佈情况。研究發現有10種蝸牛品種是香港獨有,包括香港恰里螺和俗稱「樹棲蝸牛」的帝巨奧氏蛞蝓。宋亦希說這些蝸牛多在人迹罕見的森林出現,「香港蝸牛多樣性都高,不少都好稀有,而且不容易找到,不知道是否這個原因令人們沒有太大動力去研究」。近20多年來也沒有學者再研究蝸牛,或看到這些香港獨有蝸牛的蹤影。
非洲大蝸牛——破壞力驚人 水泥都啱食
相比香港原生蝸牛,人們在香港最常看到的,多是背着棕啡色殼,條紋分明的蝸牛,身長至少一個手掌,常出沒在多人類活動的公園、農田。這隻蝸牛叫做「非洲大蝸牛」,是來自東非的移民。這名移民不止進駐香港,足迹遍佈美國及泰國、新加坡等東南亞國家,牠們跟原生蝸牛爭奪食物、生存空間,吃光人類的農作物、花卉,甚至會吃水泥牆,為蝸牛殼吸收鈣質,破壞力之強被國際自然保護聯盟列為「世界百大外來入侵種」,1969年,美國佛羅里達州估計,因非洲大蝸牛吃掉農作物,而造成的損失達1100萬美元。「為什麼這麼強呢?最主要是因為體型大,生長速度快,而且繁殖率高,」非洲大蝸牛吃得多也吃得快,體長可達20至30厘米,比香港本土蝸牛大3、4倍,而且蝸牛雌雄同體,一生至少可生下1000個卵。
什麼是外來入侵物種?
不是所有移民都像非洲大蝸牛般可怕,香港外來物種比比皆是,包括常見的荔枝果樹和雞蛋花。當外來物種對自然生態、社會或經濟帶來負面影響,就被歸為入侵物種,例如被棄養的巴西龜、放生的田雞、從外海漂來的海桑。牠們得以「發圍」的共同點,一是香港沒有原居地的天敵,二是繁殖力極高,難以斬草除根。
究竟這些不速之客是怎樣入侵?宋亦希說外來物種進入香港的途徑分為人為和意外因素,前者源於人類想飼養、食用或種植外國動植物品種,就引入香港,但因管理不善令物種從養殖場逃脫,或者棄養、放生物種進入大自然。「 意外的話可能有一些物種,譬如我哋找到一種青蛙,溫室蟾,牠們是跟盆栽來到香港。」本不該出現在香港生態的外來入侵物種,除了影響人類生活,還會對原生動植物帶來負面影響。
海桑——爭奪空間 影響訪港候鳥
除了爭奪食物,入侵物種還會跟原生物種爭奪生存空間,以植物尤甚,例如世界百大外來入侵種之一、來自南美的攀緣藤本植物薇甘菊,不但生長快速,還遮蓋其他植物令其死亡。入侵香港的植物還有海桑,其樹苗從深圳福田隨水流漂到后海灣落地生根,宋亦希說它會跟本地紅樹林爭奪后海灣的泥灘,「紅樹林能夠生長的空間比較少,只能在海港陸地中間,當海桑的生長速度比較快時,就令泥灘的空間再減少」。
泥灘面積減少,也令每年冬季到後海灣覓食的候鳥失去休息空間和更難找到食物。近年后海灣錄得水鳥越冬數量呈下跌趨勢,根據香港觀鳥會最新出版的《中國沿海水鳥同步調查報告》,2019/20年度后海灣候鳥數量只有5萬隻,是自1992/93年度以來的新低。
虎紋蛙——污染本地田雞基因
田雞,正式名字叫虎紋蛙,是不少港人盤中餐,也常被人買來放生。放生後存活的虎紋蛙,進入自然生態後有可能跟本地虎紋蛙雜交,一來會傳播疾病,二來會導致基因污染。放生的虎紋蛙主要來自養殖場,而本地養殖場的虎紋蛙是泰國品種,「野放這些原本來自泰國的虎紋蛙,我們稱之為雜交,下一代虎紋蛙的基因會改變」。雜交後的虎紋蛙基因不可預測,宋亦希說不能肯定雜交後一定會出現問題,或一定會死,但也不能說一定沒有問題,「香港、泰國的田雞經過幾百萬年的各自生活,牠們的基因是最適合那個地方,如果在人為情况影響下,我們把牠們溝埋後,會不會影響身體的適應能力呢?也沒有人知道」。所以原則是避免問題出現,防止雜交而污染基因。
常言道「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生物學說雜交、基因變異能令物種有機會演化出更好的條件,有更好的適應能力,為什麼虎紋蛙的雜交就不被提倡?「Variation(變異)是naturally caused,在自然情况下產生。」宋亦希認為人為造成的基因變異,不算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試想像,為了增加variation,我們把所有東西亂咁溝埋去繁殖,覺得這樣出來的適應能力最強,不太符合理論」。記者想起篩選下一代基因的優生學,以及電影《侏羅紀世界》中的基因混合暴龍。
巴西龜——兇惡大食 龜影遍及屋苑郊野
臉頰有一抹紅色的紅耳龜,俗稱巴西龜,在金魚街隨處可見,屋苑水池總能發現牠們的身影,但一旦牠們走進野外,就會威脅本地淡水龜的生存。宋亦希正在研究,觀察巴西龜對原生淡水龜的影響,「我們研究看到紅耳龜跟本來地方的龜會有競爭,牠會吃掉其他龜的食物,且巴西龜比較惡,有攻擊性,令本來比較怕醜的龜更難找食物」。香港原生淡水龜有5種,分別是金錢龜、草龜、鷹嘴龜、眼斑水龜和水魚(又名中華鱉)。紅耳龜跟草龜的食物相近,牠們都是雜食性動物,主要進食魚、昆蟲、腐肉、植物和種子等。
雖然未有確實數據統計紅耳龜及其他淡水龜的數量,但宋亦希說平時到郊外觀察,巴西龜比其他龜更常見,「當人行山見到龜,我想超過九成,95%在野外見到的都是巴西龜」。而本地淡水龜因人類捕捉,數量也愈來愈少,90年代常被食用、做中藥藥材,近10年就供應到寵物市場。宋亦希相信紅耳龜的威脅會加劇本地淡水龜的生存危機,現時金錢龜屬於極度瀕危物種,草龜、鷹嘴龜、眼斑水龜屬瀕危,中華鱉屬易危。
本地原生物種保育難題
「保育好多時也是希望保留,希望物種盡量在不受人為干擾的情况下可以生存下去,演化下去。」香港原生物種面對人類捕捉、外來物種入侵等無窮盡的威脅,宋亦希一直致力保育本地兩棲及爬蟲類動物,他說保育有兩大目的,一是防止物種的滅絕。「有書說現在是第6次大滅絕,the 6th extinction,原因是物種滅絕的速度快過大自然應有的速度好多」,據國際自然保護聯盟 統計,現時有超過8000物種極危,超過14000物種瀕危。
二,是希望物種可以在大自然裏發揮應有的功用,「比如有一個物種沒有滅絕,但牠不再在大自然生活,而是在人類的魚缸,或被人類養住,這也不是保育的最終目的」。所以在動物園、保護中心裏的大熊貓,宋亦希說這只是last resort,希望當自然環境修復到適合動物居住時,動物終有一日能夠回歸大自然。
現行條例不足以規管
「有好多外來種影響都是未知,希望可以做更多研究,透過數據,令政府加強法律,法律需要有改變。」例如收緊法例,規管放生和進口入侵性强的物種,「我們有一條法例是《水務設施條例》,不可放動物在水塘,但這條法例執法不是好有效,你見啲人放生都照放在水塘」。放生外來物種除了會威脅原生物種,外來物種也有可能因不適應環境而死,例如常有善信把生活在淡水的巴西龜放入海,放生猶如送死。
要從源頭把關,首先要限制外來物種進入香港,但現時現時監管進口動植物的許可證制度也並非針對高風險外來入侵物種,例如只要巴西龜滿足衛生條例仍可入境香港。「這個對外來種來說肯定是一個漏洞,或者好容易可以進來。」宋亦希舉例說,出入境時香港的海關對動植物的檢查也不夠嚴謹,「例如澳洲、新西蘭,你入境一定會檢查你的行李,有無動物、植物或種子,但香港我們都知道去完旅行,可能好多東西都未必會檢查得到」。參考規管外來物種最嚴謹的澳洲,政府會清楚列明清單規管外來物種,清單外的外來物種不准在澳洲境內飼養、銷售和放生,也不得進入境內。
當外來物種進入香港,現時政府做法是清除入侵性強的植物,例如海桑、薇甘菊,漁農署回應本刊指,漁農署會在郊野公園、特別地區和具特殊科學價值地點清除薇甘菊,並定期在內后海灣移除海桑。至於動物,漁農署會監察家鴉數目及分佈情况,並移除鳥巢、鳥蛋及誘捕等工作,控制家鴉的數目,但其他動物,例如巴西龜、非洲大蝸牛,就暫時無管理措施。
植物可除根,動物呢?
植物斬草除根,但動物就放過,兩者之所以大細超,因為人類對兩者的關注也是大細超,「動物植物都需要移除,沒有分別,但動物會比較敏感,因為我們會牽涉動物權益的問題」。除了對動植物大細超,動物之間人類也會偏心,正如蝸牛被殺是茶餘飯後笑話,但貓狗被殺卻是頭條,但其實流浪貓狗理論上也是外來入侵物種,牠們因為人類棄養而流浪,本來不屬於大自然,但在野外環境又會危害其他野生小動物,「外國有研究發現,每年野貓會殺死超過8萬雀鳥,從生態角度,就有學者說應該要管理這些野生貓狗喎」。最好當然是既減少外來入侵動物的數量,又不用殺害動物或者帶來痛苦,雖然現在香港政府未有妥善管理入侵動物的良方,但用鹽殘酷殺害蝸牛,導致其脫水致死,相信不是最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