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如何對待走進城市的野豬,當中也許不涉誰對誰錯,卻涉及你選擇做哪一類人。
有些人,儘管不是素食者,但仍會盡力避免讓惻隱心在無休止或不必要的殺生中完全失掉。說是自相矛盾嗎?也許是,因此才會引來「一邊吃豬肉一邊憐憫野豬」的嘲諷;說是自鳴清高嗎?也許是,因此才會引來「站在道德高地指手畫腳」的批評。
從前我寫過文章談「吃狗肉」的問題:「如果狗真能煥發部分人的同情心,我是絕對情願『犧牲』吃狗權的。類似的所謂『犧牲』其實一點都不偉大,正如支持吃狗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喪心病狂。」當日的一點看法,套用在「殺豬」爭議上,都恰切都管用:如果野豬真能煥發部分人的同情心,我是絕對情願把野豬放生的;支持「放生」其實一點都不偉大,正如支持捕殺野豬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喪心病狂。
類似「一邊吃豬肉一邊憐憫野豬」的心情也許不是矛盾而是無奈。小時候家景清貧,為了省錢,媽媽會在過節前十天半月「雞價」尚未暴升時買活雞暫養在灶下,到正式過節那一天才殺雞做節。活雞一般養在紙皮箱中;紙箱內鋪些舊報紙,放一碗清水,再放些剩飯碎米麵包皮或菜莢。小孩子愛小動物,最愛給雞餵食,也愛摸牠的羽毛,也愛哄牠睡覺,有時還給牠起個名字;人雞感情很快就建立起來。過節前夕,孩子總嚷着懇求爸媽不要殺雞。爸媽一臉無奈,苦笑道:「傻仔嚟嘅,唔劏雞又邊度有雞食呀?睇過點先喇。」當然,所謂「睇過點先」往往是緩兵之計。爸媽在傻仔上學的時段殺雞,傍晚時分做節的飯菜都做好了,傻仔看到相處了好幾天的活雞變成了席上珍,便伏在飯桌旁痛哭。
當年曾伏在飯桌旁痛哭的傻仔,未必就可以即時「放下筷子,立地成佛」,但這種痛哭的經歷卻隱藏在傻仔的心深處,與那似有還無疑真似假的惻隱心醞釀在一起。在漫長的成長過程中,傻仔儘管還是主動地或被動地吃遍了白切雞、豉油雞、文昌雞、覇王雞、叫化雞、炸子雞、手撕雞……但1997年12月當局為遏止禽流感而決定撲殺130多萬隻活雞時,已經長大成人而且吃雞無數的傻仔雖然沒有伏案痛哭,卻仍會難過。到2021年11月當局決定捕殺走進市區的野豬時,年過半百的傻仔又再一次感到難過。
「合情」vs.「合理」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非常抗拒讀那些以「戒殺」、「護生」為主題的作品。護生經典之作豐子愷的《護生畫集》我尤其怕看,畫旁弘一法師的題詩題詞我尤其怕讀。只因為,這些圖文令我更感無奈又更感難過。讀畫集中的〈修羅〉叫人怦然心動:上繪一屠夫在大血缸中殺豬,屠夫銜着尖刀,孔武有力雙手扯着被宰的豬身;不遠處還有兩隻可愛的活豬,信是待屠。弘一法師為此圖題上願雲禪師的〈戒殺詩〉同樣令人不忍卒讀:「千百年來碗裏羮,冤深如海恨難平。欲知世上刀兵劫,但聽屠門夜半聲。」後來才明白,「理性」從來不等同「無情」或「沒人性」,一個政府或一個人所做的決定到底是「理性」還是「沒人性」?是合適還是不合適?箇中關乎「合情」的考慮在在比關乎「合理」的考慮要多;需要的往往是更多的「同情心」。我愈來愈不想用「同理心」這個詞,「同理」既強調易地而處感同身受,其本質就是「同情」;當然,「同情」也不應只簡化或淺化為「憐憫」。反對捕殺野豬的主張若出於「同情心」,「情」既云「同」,就更談不上道德不道德、高地不高地了。
「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
美國密蘇里州的小貝里因非法獵殺了過百隻鹿而被捕,報道說他殺鹿是為了「純粹享受殺戮的快感」。法官除了判他入獄一年,還要他每個月至少觀看一次迪士尼動畫《小鹿斑比》,以消減其戾氣。動畫中小鹿斑比的母親被獵人槍殺的情節,恰好與「勸君莫打枝頭鳥,子在巢中望母歸」有文本互涉的關係;「純粹享受殺戮的快感」更可證明「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並非假設。唐代詩人陸龜蒙在〈頭陀僧〉寫「同情心」寫得特別深刻:「萬峯圍繞一峯深,向此長修苦行心。自掃雪中歸鹿迹,天明恐被獵人尋。」在香港反對捕殺野豬的人無雪可掃無能為力,只能藉聯署或寫點文章表達「同情」。
忘記什麼是「殺生」
真是雪上加霜,只因當局忽然決定捕殺野豬而結果令此城此地變得更荒誕;可不是嗎?此城的「愛心」既豐沛得可以讓逍遙法外的殺人犯屢受悉心照顧並安排入住「安全屋」且有神職人員專責代為發言,但野豬卻要遭到捕殺的殘酷待遇。感謝野豬,讓部分人有難過的感覺。不少香港人都並非麻木不仁,只是他們不一定掌權,而已。野豬,回到山上去吧,城市是屠場,一旦要彰顯「人道」便要實行「毁滅」;挺可怕的。打從有人把「死」字放在「安樂」之後,又或者把「人道」放在「毁滅」之前;就容易令人忘記什麼是「殺生」。忘了什麼是「殺生」還自詡「人道」,才是真真正正的喪心病狂。
【行書】
蘇軾的行書字體較扁、肥,感覺圓潤,線條比較粗,特色在感情流露明顯,筆觸隨文意起伏而變化,如「中」字會拉長、線條會變粗。徐沛之指自己受其字帖《寒食帖》影響尤重,而明白書法和文本要有深入連繫。
小技巧
書寫時筆要持續向下壓,線條才會粗,字體感覺就會渾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