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防疫措施要求下所有表演場館關閉,表演藝術界一遍哀嚎,在深水埗的一隅,卻有團隊轉以網上直播形式繼續表演。劇場《一個陰謀論者的房間》,探討科技如何損害人的想像力、自由與未來,本來是一齣質疑科技的作品,卻只能藉科技與觀眾見面。然而表演盡力保留劇場的臨場感,希望與觀眾探討科技對人類的影響。
近年最多人談論的陰謀論都環繞新冠疫情,包括是病毒的發源地,是否人造病毒、生化武器,甚至會否經5G傳播等。但若談論科技操弄人類這個議題,說人類過分依賴高科技,自己的自由、想像力與自主會受損,讀者也可能覺得危言聳聽,感覺像陰謀論,無法證明科技的操弄是真是假。策劃節目的俞若玫,就提到一種面對資訊與科技時「無知」的心理狀態。
俞若玫是獨立創作人,寫劇本、小說、評論和現代詩等,十幾年來皆非常關注媒體、科技與醫療等如何與社會互動。《一個陰謀論者的房間》在兩年前已獲藝發局資助,申請時節目名字是《高高低低》,希望用低科技反映高科技帶來的問題。俞若玫認為「高科技」3個字本身已有「權力關係」在其中,因為「高當然好過低」,高科技代表「先鋒」、「前衛」、「進步」和「時代尖端」等。
科技如何入侵生活
俞若玫不諱言對高科技有懷疑,但核心問題其實不止是科技本身高或低,還在乎科技使用者本身,他們使用高科技時的狀態。俞若玫說創作的核心問題是︰「我們還有沒有辦法和能力,想像我們自己的未來?」她擔心科技如何一步步入侵生活。「我最重視的是自由。我們好像有選擇,但是否真的有選擇呢……是有很多選擇題,但框架不是你設立的。」她列舉一些例子,由人工智能、擴增實境到虛擬實境等,都會先為用家提供一個用法框架,用家可在其中做選擇,但無法跳出該框架。科技聲稱為人們創造豐富可能性的未來,但很多人卻想像科技會帶來末日,也就是沒有未來。
節目中共有3場表演,俞若玫請來兩名編舞及舞者莫嫣和何明恩創作自己的表演,分別為〈一個懷疑論者的家〉和〈究極人類舞者〉;而俞若玫自己的讀劇作品〈入屋〉,劇本講述一個女孩的房間,故事推進下內裏的家具會變成人,要求女孩履行與家具所簽合約訂明的防疫措施;女孩又會與虛擬應用程式對話獲取安慰,慢慢揭露她過去因出賣朋友而心存歉疚,因對話受應用程式監控,之後有不速之客出現在女孩門前……「入屋」即是「入侵」,是高科技對我們生活的入侵。
自主vs.無知
俞若玫既關注自由,也關注人的自主。在當今的經濟體系,商家爭奪消費者注意力,為吸引他們購買商品,商家會用廣告等方法形塑消費者注意力的去向,亦要形塑消費者的情緒、喜好和品味。俞若玫認為人們在不知不覺中被高科技「入屋」,依賴高科技甚至上癮,而整個過程中人們是「心甘情願」地交出自己情緒、喜好和品味的「自主」。
何明恩作品〈究極人類舞者〉,對於「高科技下人的自主」此命題涉獵更多。故事主角是一個技藝平庸卻不認命的表演者「陳芷彤」,她在表演遴選現場,面對的面試官是名為NAVY的人工智能。人工智能會定下各種要求,例如在特定的方格範圍內跳舞,從而判斷表演者是否及格。到最後人工智能甚至會提出一個邀請,表演者可選擇接受科技改造,之後便能輕易做到各種動作,滿足各樣表演標準,你會接受嗎?
當知道此節目表演主題是回應科技對自己的影響,何明恩回到自己的舞蹈上面,透過想像人工智能對身體的掌控,思考何謂理想的舞者、表演者和人類。表演中人工智能提出的要求,是由何明恩寫成,而她又會飾演「陳芷彤」,回應自己寫的要求,「陳芷彤」又會想反抗這些標準和框架。如此表演形式,何明恩視為敘事實驗︰「我的目的不是要嘲諷舞蹈標準,而是希望實實在在嘗試去做,以自己的身體不停重新經歷這些框架與準則。」
資訊真假難辨
另一作品〈一個懷疑論者的家〉最為大膽直接。作品大膽,是因為莫嫣以對疫情、疫苗、醫療等的懷疑入題,在變種病毒肆虐的當下甚為敏感。有中醫知識和行醫經驗的莫嫣分享自己將在表演其中一部分代入「醫師」的角色,原訂為入場觀眾「診症」,還會煮中藥,觀眾甫踏入場便聞到強烈的中藥味,「醫師」會強迫觀眾飲用。莫嫣又會化身為做研究的「醫生」受病毒感染,從而讓「醫生」反思疫症不止關乎病毒、細胞這些微觀世界,而是發生在有血有肉有感受的身體內的事情。表演旨在點出疫情資訊真假難辨,並反映人活在後真相時代的無奈。
節目名《一個陰謀論者的房間》,就是參考自〈一個懷疑論者的家〉。俞若玫對「無知」心理狀態的思考,便是啟發自莫嫣的創作。「電子世界讓我們在認知層面上有很多猶豫、很多懷疑。」而當對資訊的懷疑論延伸到極致,便是陰謀論,所有事情以最負面及政治化的角度去思考。組織「樹洞香港」的文章指出,陰謀論的特性有三,推論過分簡化、信念系統封閉、相信有巨大幕後黑手;相信陰謀論的心理狀態與「無知」的心理狀態很相近,面對網上過多資訊時,人會懷疑自己是否讀得夠多資料,推論是否過分簡化,是否只讀到回音室內的資訊,並認為科技造成自己的「無知」。俞若玫形容人面對過多而真假難辨的資訊時,處於「不知道,未知道,不能夠知道,不可知道,又或無知」的一種狀態。
直播vs.錄播
表演因防疫措拖改以直播形式進行,俞若玫說她和團隊很快決定是做「直播」而非「錄播」,因為直播中觀眾和表演者仍是同時經歷整個表演;同時講求表演者主導大於鏡頭主導,盡量避免移動鏡頭,如表演者想觀眾看到自己的大頭,表演者就要走近鏡頭,由表演者決定觀眾在鏡頭中看到什麼。俞若玫同時指出鏡頭視點會成為表演內容一部分,例如在〈一個懷疑論者的家〉鏡頭是病人的視點,在〈究極人類舞者〉則是監視器的視點。俞若玫認為團隊的這些執著,也算是對新科技形式進行的劇場表演的抗衡,不讓技術主導觀賞的方法。
今次節目主要邀請舞者來參與創作和表演,為何不找劇場演員?俞若玫解釋網上表演對舞者的挑戰甚大,舞者對身體最為敏感,也最能感知科技對身體的影響。為何在眾多媒介中挑選劇場這個形式?俞若玫觀察到近年劇場多用到新科技,又有各種沉浸式表演,對劇場的挑戰亦很大,然而劇場本身就是最傳統的藝術形式之一,反思藝術可否用傳統方法回應科技發展。選擇劇場,是她依然相信身體,相信在劇場中和觀眾在一起的感覺,劇場中身體的存在感是任何科技都無法取代。
■第一場網上直播︰莫嫣〈一個懷疑論者的家〉及俞若玫〈入屋〉
日期:1月15日(明日)
時間:晚上8:00
■第二場網上直播︰何明恩〈究極人類舞者〉及俞若玫〈入屋〉
日期:1月16日(後日)
時間:下午4:00
票價:$80(單場)、$100(套票)
註:每場網上直播全長兩小時,直播完結後已購票觀眾可憑連結於1月21至23日期間網上重溫。若錯過直播,亦可獨立購票觀賞限時重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