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俄羅斯侵略烏克蘭,令我想起在漫長無止境的居什麼都抗疫的日子裏,看過兩本有關烏克蘭和俄羅斯歷史關係的書,可以介紹給大家參考。
第一本是Timothy Snyder(是的,就是寫On Tyranny的史拉達)寫的《往非自由之路》(The Road to Unfreedom),書中用不同角度縷述普京治下的俄羅斯,以及和歐美的關係。史拉達書中早預言普京會入侵烏克蘭,因為普京近10年來一直採納沙俄末年哲學家伊言(Ivan Ilyin)有關大俄羅斯文化的論述,把俄羅斯文明描述為世界上獨特的偉大文明,而斯拉夫地區的不少「民族」都只是俄羅斯文明的支流而已,一直在國內努力用各種「假歷史」為人民洗腦,為侵略烏克蘭鋪路。
基輔歷史遠比莫斯科悠久
俄羅斯國內人民近10年來在官方傳媒收到的政治宣傳,就是大家近日耳熟能詳的「烏克蘭自古以來是俄羅斯的領土」。官方論述用當年Rus王國在公元9世紀已統治基輔,來證明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本是兄弟,是一個民族的兩宗,以及烏克蘭屬於俄羅斯。史拉達指出這樣魚目混珠無疑相當離譜,因為當年的Rus王國和後來的Russia沒有任何關係,而是一個發源於瑞典的維京人建立的王國,領土由現今波羅的海地帶南至基輔,與俄羅斯人沒有半點關係。
西方歷史學家一般以12世紀中葉為莫斯科建城之始,而基輔則是早在5世紀建城,在1982年(蘇聯治下)曾經慶祝建城1500周年。基輔歷史遠比莫斯科悠久,在10世紀時已是數萬人居住的東歐的大城和歐亞貿易的中轉站之一,這就是大家最近在網上看到的那兩套圖片(即10世紀時基輔是大城,莫斯科還只是樹林)的思想來源了。到13世紀拔都西征將基輔燒成平地,現在屬烏克蘭的疆土大部分由立陶宛公國(Grand Duchy of Lithuania)統治(想像一下「烏克蘭自古以來是立陶宛的領土」),其後幾百年基輔都和莫斯科沒有什麼政治聯繫,直至17世紀俄國才統治基輔,不會「自古以來是俄羅斯的領土」。
怵目驚心的大饑荒
第二本是Anne Applebaum寫的《紅色飢荒》(Red Famine),是關於烏克蘭上世紀30年代大饑荒。作為曾拿過普立茲獎的記者和歷史學家,她揭露的內容就算對蘇聯和東歐歷史有一定歷史認識的人來說,仍是怵目驚心的。
Applebaum蒐集了極多資料證明30年代烏克蘭的饑荒,不是天災而是人禍。烏克蘭一直是蘇聯的糧倉,之所以二次大戰時納粹德軍三路進攻蘇聯,南路直指烏克蘭,目的就是奪取糧倉,而蘇軍誓死抵抗令雙方均死傷慘重。但這糧倉當年竟然大饑荒,蘇聯其他地區的糧食短缺反而沒有那麼嚴重,是政策失誤也是政治決定。
斯大林由1929年開始農業集體化,糧食從集體農莊強制上繳,目的是把糧食運到城市供應工人以支援快速工業化(這基本上是蘇聯經濟模式的重點策略之一),但不久便已發覺各地產糧遠不及指標(有不同因素:包括農民的工作誘因不足等),但中央仍然要地方交足糧食指標,地方官員於是盡量壓榨,用各種暴力手段(例如私藏糧食可被告以反黨等罪行而處死)、收買地方人士告密(這些告密者自己反而可能先佔甜頭吃得飽)等,逼令農民交出所有糧食,不少農民連口糧也要交出而出現大規模饑荒,由1931年起陸續有農民餓死,到後來農民連種子也要上繳(即「穀種都冇得食」),結果下一年沒有種子播種再耕種。
Applebaum的研究顯示蘇共高層一直對烏克蘭糧荒有一定掌握,但沒有放寬政策和指標,也沒有從其他地區運糧以接濟,覺得這是烏克蘭人抵制反抗的結果。作者認為斯大林一直對烏克蘭民族主義心存疑忌,藉此打擊烏克蘭及減少其人口。(因此她的書的副題叫「斯大林對烏之戰」(Stalin's War on Ukraine)。作者估計在1931至33年間,烏克蘭饑荒共餓死500萬人,一代民族精英就此被消滅。
烏克蘭的大饑荒,在蘇聯官方歷史是一片空白,甚至禁止人民談論,只能靠倖存者口耳相傳、流亡者的紀錄,和後來研究者的補充,至1980年代開始有不同的資料庫和紀錄片出現。西方當年反而因為西方傳媒報道而略知真相(英國記者Gareth Jones報道的經過,2019年被拍成電影Mr. Jones,港譯《新聞守護者》,鍾斯在1935年在中國東北被暗殺身亡)。
2012年曾到烏克蘭,看過一些紀念當年饑荒死難者的公墓。烏克蘭不少人認為當年饑荒以及二戰期間的大量傷亡,都是蘇共因要打擊烏克蘭民族主義而刻意造成,是民族深刻的災難。到今天,俄羅斯政府的官方態度還是否認當年大饑荒有發生,認為是烏克蘭人的炒作。
兩本書的寫作方法和觀感很不同,但加起來的總結是:說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是兄弟或一家人,實在是錯得不能再錯,把侵略戰爭當作是家庭糾紛兄弟不和,那真是毫不美麗的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