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直擊達人}Kaoru Ng 留守戰火之地 以港人身分連結烏克蘭

文章日期:2022年02月27日

【明報專訊】烏克蘭時間2月25日深夜,是俄羅斯以「特別軍事行動」名義入侵烏克蘭的第二天,俄軍逐漸逼近首都基輔。基輔中央火車站外長長車龍,汽車向西緩慢駛離基輔。有平民穿上厚衣,緊握親人孩子的手,或牽着小狗,小狗還搖曳着尾巴。他們背着大背包,拖着行李箱步向火車站,希望能擠上離開基輔的火車,無人知道未來有什麼等着他們,什麼時候能夠重回故鄉。空中又響起空襲警報,人們抬頭四望天空,加快步伐奔向最近的地鐵站入口,站內已聚集了逃難的人群,Kaoru是當中唯一的香港人。

開戰前一周抵烏

信愈危險之地愈需要記者

Kaoru Ng在2月18日從英國倫敦飛抵烏克蘭基輔,買了一個月後的來回機票,「3月18號回去,但現在應該沒有那班機了」。這不是他第一次到東歐採訪,兩年前他曾到白俄羅斯採訪反政府示威活動,認識不少白俄羅斯抗爭者,但因為政府打壓及白色恐怖,他的白俄羅斯朋友先後逃離白俄,到烏克蘭、立陶宛等地生活,現再面臨俄羅斯的威脅,令Kaoru更想到烏克蘭記錄,「既然我有咁嘅connection,有咁嘅心力,想以香港人身分,記錄世界這邊的狀况,告訴香港人」。因為香港,他對白俄羅斯和烏克蘭有多一分牽掛,「他們跟香港相似的地方太多,各有相似的地方,既然有相同理念,我就作為香港人去支持他們,正如好多外國人當年都支持過香港」。他相信愈慌亂、愈危險的地方,愈需要記者,烏克蘭的事對世界同樣重要。

Kaoru到達基輔時是開戰前約一周,儘管俄羅斯已劍拔弩張,但基輔市民尚不太緊張,憶起乘搭的那班機約7、8成滿,還有一家大小,市中心的人照常上班上學,「可能因為基輔距離邊境較遠,所以市民不是超級緊張」。但Kaoru相信烏克蘭人潛意識已有心理準備,畢竟烏克蘭和俄羅斯的緊張關係,自2014年烏克蘭革命已開始,「對他們來說,這場戰爭是在8年前開始,其實東面兩個州的戰爭從來沒停止過,他們是嚇大的」。在他寄住的朋友家,朋友一早儲備了幾支十幾公升的飲用水。烏克蘭人在開戰前一天也開始嚴陣以待,街上的人少了,總統開放讓全民買槍,Kaoru說:「2歲小朋友走入槍舖都可以買槍。」他本來約好攝影師朋友第二天到市中心拍攝市民搶買槍械、排ATM提款,順便為自己買避彈衣。結果日出前的爆炸聲,令烏克蘭從此天翻地覆。

炮彈聲響 同行撤退波蘭

2月24日清晨5時許,炮彈聲響起,火光劃破黑夜,Kaoru當時身處於基輔市郊的朋友家,每隔5分鐘就聽到遠方傳來爆炸聲。他的朋友本來計劃那天早上飛往巴塞隆拿,5時要到達機場,但往機場的路上大塞車,走到半途所有車都倒退,朋友也唯有倒退離開。當時正值俄羅斯開始進攻烏克蘭,轟炸機場、封鎖航班之時。Kaoru打算下午到基輔市中心看看,他的一些德國記者朋友已租了小巴,準備撤退到波蘭,問他要不要一起走,他卻想多留一會兒,「始終是為了報道這邊才來,幾下爆炸就走,好似放棄了這裏的人咁」。那麼留到何時?「如果啲樓被炸晒,屍橫遍野我就走。」到時還走到?「盡地一煲,應該都仲有得走嘅。」

抗爭換來侵略?

烏克蘭人:為民主值得

從市郊到市中心要先坐火車再轉地鐵,但地鐵已停運,Kaoru只能步行10多公里到市中心,一邊找順風車,一邊跟路上市民聊天。向西的路上塞滿汽車,向東幾乎空無一人,公共交通工具也暫停,因為向西是離開基輔,前往西部主要城市利沃夫及波蘭邊界的方向,向東是前往基輔市中心,甚至東部戰場,「大家都覺得利沃夫絕對安全,去到利沃夫後再向西行多少少就到華沙,到那邊就好安全,英國領事館現在也在利沃夫,未撤出烏克蘭」。向西離開的人怕俄軍,也有人怕被強制徵兵,烏克蘭總統在開戰後宣布18歲至60歲男子禁止離境,Kaoru說:「有年輕人說我愛自己國家,但你叫我打仗,我又瘦弱,我做得啲咩?都係走啦。」雖然向西的人潮絡繹不絕,但Kaoru也看到不少民兵向東走,自願參軍保家衛國,「他們全副武裝,背着槍,拿着頭盔,但不是正規軍隊那套」。

Kaoru感覺,烏克蘭國民普遍民族意識強,儘管面對強敵,士氣和戰意仍十分高漲,他訪問過的烏克蘭人都表示不怕,因為要保護自己的國家。Kaoru遇過一個外表纖弱的女生,他問她,如果俄兵打到來,你敢不敢開槍,她答:「我會見一個殺一個,見十個殺十個。I will take pleasure in killing them.」Kaoru有烏克蘭朋友的爺爺成長於蘇聯時期,已八九十歲,說臨死也要拉俄兵陪葬,「他儲埋舊的蘇聯槍械零件,自己砌了支槍,已經準備好彈藥,說如果俄佬來到就決一死戰」。Kaoru坐順風車時與一對情侶同車,雖然他們也害怕,對21世紀自己竟身陷戰爭感到難以相信、不可理喻,但仍對烏克蘭軍滿懷信心,「What we have now is just hope in our army」。身在香港的我們看到新聞說,烏克蘭軍寧全滅也不投降,烏克蘭總統說會堅守基輔,Kaoru形容,烏克蘭的文化重視軍隊,有強烈的國民身分認同。他有朋友正在服兵役,在軍隊的職位雖不是前線士兵,但開戰後自願上前線打仗,Kaoru寄望他能平安歸來,也希望歸來時烏克蘭仍然平安,「他是烏克蘭的抗爭博物館職員,好清楚香港的情况,本來我們想舉辦香港抗爭相展,我跟他說,你要活着回來,我們晚點再跟你在烏克蘭辦相展」。

抗爭勝利的平行時空

Kaoru訪問烏克蘭人時,一提起自己是香港記者,受訪者都會很熱情,表示2019年時有留意香港的情况,說得出理工大學、中文大學,很清楚香港發生的事。烏克蘭夾在歐洲和俄羅斯兩大強權中間,多次為民族自由抗爭,經歷過2004年的橙色革命、2014年的烏克蘭革命,終於趕走親俄總統,迎來民主化,還興建抗爭博物館,紀念死傷的抗爭者。「烏克蘭好像一個平行時空,抗爭勝利了的平行時空。」但革命成功後的烏克蘭,很快就被俄羅斯攻佔克里米亞,從此改變了烏克蘭的局勢,一步步走到現在,Kaoru說:「我有問過烏克蘭人,有沒有後悔過參與抗爭,抗爭成功了,烏克蘭變成一個更民主的國家,但同時也招惹了一個更強大的敵人。」他的受訪者大部分都表示,雖然如此,但民主化值得。

連結世界公民社會 「香港記者未收皮」

俄羅斯舉兵入侵烏克蘭的首兩日,基輔市中心雖有轟炸痕迹,但情况仍平靜、有秩序,俄軍尚未出現,部分商舖照常營業,不過油站的油、ATM的錢被提盡。Kaoru借住在白俄朋友的家,朋友正在前往波蘭的路上,房子附近飄散濃濃的硫磺硝煙氣味。在Kaoru剛到市中心的凌晨2時,記者終於再次聯繫上他,但說不到幾句,他又忙着離家,「有傳一個小時後俄羅斯會空襲,我先避難,有機會再傾」。

地鐵站躲空襲做訪問 未憂安危

Kaoru的避難處是附近地鐵站,因為基輔地鐵系統深入地底,好比防空洞,不少市民因為怕被轟炸,打包行李睡在基輔的地鐵站內。那天晚上基輔炮聲連連,有住宅被炮彈擊中,火光熊熊,甚至有戰機墜毁民居。幾小時後,天已光,空襲暫緩,記者再次和Kaoru通話。自24日凌晨第一聲炮彈聲以來,他超過24小時未闔眼,剛剛躲在地鐵站的幾小時中,他仍沒空睡覺,忙着拍照、訪問市民,為日本媒體直播,闡述最新情况,也接受香港媒體訪問。他說記憶開始有點鬆散,「剛才有個case想講,但不記得了,太耐無瞓」。此刻他仍未想撤退,不擔心自身安危,「都沒什麼好驚,上面爆炸之嘛,又炸不到我」。

Kaoru原本任職科技行業,2019年轉行做自由身記者,見證過香港和白俄羅斯兩地的示威衝突。雖然兩年前傳媒界常笑言香港記者變了戰地記者,但反政府運動與戰爭完全是兩碼子的事,此時此刻Kaoru真的成為了戰地記者。他說已有心理準備,「10幾萬大軍壓境唔通擺喺度開玩笑咩?我想零星衝突點都會有」。雖然沒有戰地經驗,他仍搭上前往烏克蘭的飛機,「我覺得,世界這麼多戰地記者,影這麼多靚相回來,香港人點解唔得呢?既然無公司派你出去,咁你咪自己出去,做出來嘅嘢如果得到世界認同,即是香港得到世界認同」。他相信,香港是世界的一部分,應該為世界的公民社會作貢獻,公民社會仍是香港和世界的連結,「雖然香港失去好多媒體、channel可以發聲,但不代表香港記者收晒皮」。

文˙ 朱琳琳

{ 圖 } 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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