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香港現時棺木充足;火葬節數已每天增加一倍至約300,由早晨開到午夜;遺體辨認名額增至每日200個。然而,殯葬業人手和靈車數目依舊,處理屍體的仵工只有約100人。行內形容他們是最親力親為,卻默默無聲的前線。
有入行逾20年的資深仵工萌生去意,覺得這次比SARS來得艱巨,亦看不到終點,讓他「沒了人生、沒了自己」。另一入行近4年的仵工阿瑋,自農曆年後至今未曾休息一天,以往清明節火葬場關門,他們例必放假,但今年清明,火葬場除長洲以外已悉數額滿。昨天他工作的長生店,「破紀錄」有21具遺體出殯,泰半是「黃標」,即屍體分類標籤類別2,通常為染疫離世者。「因加了火葬時段,大家都想早些完成儀式,變相好多單。」他說仵工起牀最早、回家最晚:「日日踩,完全唔知今日星期幾。」大家留意棺木短缺,但未必見到在喪葬中負責「下欄嘢」、從頭到尾確保儀式順利的這群人。
飯都無得食嗰隻忙
阿瑋解釋,由開車、運載棺材、安放遺體、清潔、穿戴、化妝,到最後將遺體放到火化輸送帶,都由仵工主理。疫情下,醫院謝絕探訪,部分非因新冠離世的死者生前已乏人打理儀容,他們會為這些遺體刮鬚梳頭、拭去面油汗垢。「好多家人到認屍,才見到最後一面,有啲可惜。要畀心機做,等主家見到先人好安詳咁樣。」有些家屬或因感染風險,選擇不到火化場,甚至授權他們認領和火化遺體。遇有這些情况,他唯有多「安慰」先人幾句,在火葬場代替主家按下火化按鈕時,跟他們說聲再見。
為騰出人手,他們的人手多由3人減至2人兩組,他每天負責3至4具遺體,說是「飯都無得食嗰隻忙」。以某天行程為例:第一具於早上9時在屯門醫院接收,送到九龍殯儀館;第二具於早上11時在明愛醫院接收,到葵涌火葬場;第三具下午2時於瑪嘉烈醫院接收,送到某聖堂,之後到火葬場。每完成一節後,他都要先回紅磡長生店取棺木。尚有家屬遲到、在殮房和火葬場輪候等未知數,有時又會臨急接到在家離世的個案。他只可趁開車時吃麵包當午餐,「每日過得順利就好,像前幾天一日5單,全部都順利,就已經好好」。
好驚帶漏嘢,剔多幾下至安樂
日間送走先人後,一眾仵工兄弟在傍晚回到長生店,準備隔天的物資。在僻靜幽暗的橫街中,長生店燈火通明,路邊放滿棺木。每副棺材均貼有清單,寫明是「藍標」(屍體分類標籤類別1)或「黃標」。兩者程序不同,「黃標」多數「院出」,即在醫院或公眾殮房完成簡單儀式後,就把遺體送往火葬場,雖較省時,但仵工就需要有更多防疫裝備。清單還詳列了十多項物品,如中式的吉儀禮簿、軟枕布被;西式的聖具、蠟燭,他們要備妥和點算:「好驚帶漏嘢,有時好似傻咗咁,要剔多幾下至安樂。」又要按不同場地準備用具,如因應部分聖堂規矩或環境,就要準備竹筒和麻繩,把棺材扛上肩。他一邊在棺材蓋釘上金色十字架,一邊說「我累得快要睡去了」。這天他負責4具遺體,從富山殮房趕回來已是晚上7時。
仵工除了不怕觸碰遺體,也要了解各種儀式、宗教細節,例如何時要拜三下、怎樣為先人獻花等,所以即使工作量增,有些人又染疫,人手緊張,仍難以霎時增聘外援。在這打仗關頭,很多仵工的生活只餘下睡眠和工作,他卻說不覺是犧牲:「時間應該是浪費掉,才覺得是失去或犧牲,但幫先人出殯,好像是善用了這段時間。幫到主家,是舒服、感動的。」他在意的,是政府的防疫措施,如未為殯葬業前線提供裝備;同一具遺體竟然出現「黃標」和「藍標」。染疫離世者用膠袋存封,照理不應化妝穿衣,但「黃標」的指引不夠明確,引起了前線與家屬的爭拗,像早前疑有區議員要求在醫院替先人化妝穿衣:「因為要做的話,都是我們進去做,有感染風險的是我們,感覺像被『擺上枱』。」
大家在經歷各自的疫情
仵工苦况亦令業界關注,環保殯葬慈善機構「毋忘愛」總幹事楊美蓉指,在化妝師、堂官和策劃等眾多殯儀工作中,仵工是第一個接觸遺體的崗位,包括食環署的屍體處理隊、醫院中將遺體由病牀移送至殮房的職員,以及由殯儀館或殮葬商聘用的仵工。仵工既面對感染的無形壓力,怕累及家人,做喪禮的更天天在追趕火葬時段。前陣子,有仵工向她抱怨公眾殮房私下關門午膳,延誤整天的工作,她幫忙跟食環署反映,才理順了殮房流程。機構上月與香港紅十字會開設了「聯繫愛」電話熱線,為喪親者提供情緒支援和殯葬資訊,也有接到仵工的求助個案。紅十字會臨牀心理學家暨心理支援服務主管張依勵說,這些仵工只能在工作前後、有限的休息時間與她通電話,他們的工作不只有體力勞動,晚上要計劃準備,即使躺到牀上,也在掛心隔天的安排。而且,仵工多是自僱人士,逐次收費,但行業圈子太小,大家都在「拍膊頭」,難以推卻:「我都建議他們留一日休息給自己,始終是血肉之軀,這會影響免疫系統。轉換角度,放假不僅是休息,也是在保護自己。」忙亂起來,自然有摩擦齟齬,如行家間爭位甚至打架;有家屬怪責仵工遲到,令忙得廁所沒去、午飯沒吃的仵工有口難言。她指疫情為每個人帶來不同的人生衝擊,「有人失去家人,有人因工作犧牲健康,希望大家對身邊人多些諒解,明白大家在經歷各自的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