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不被情緒和環境所影響,專注地履行助產士的使命。外表冷酷,工作時卻抱着一團熱火,心無旁騖,醫院才是最自在的地方。看到產婦和寶寶的時候,觸動到最柔軟的內心,成了心裏最大的療癒!」
—— 我是白路,是一名助產士。
06/每天都是作戰狀態
上回提到,這一個月以來,香港確診人數每天都突破新記錄,防疫政策也只好降低。
每天新增確診人數超過1萬,這並不是累計的確診人數。看着這樣的數字,真的讓人擔心。單看每天香港新增的人數,早已超越了全中國大陸確診人數總和。香港在地圖上只是一個圓點,這地方住着700多萬的人口,相對中國的13億人口數量少很多,可是確診人數卻高出很多。當然,面對這樣高的傳染率,我們婦產科的護士、醫生、助理都不能倖免,陸陸續續有同事確診。這給我們科、甚至整個醫院帶來很大挑戰。每個地方也幾乎沒有足夠同事上班,但病人數目卻愈來愈多。本來很多病人並不需要入院,然而他們現在入院大多是為了治療新冠帶來的病情。我們人手不足,別的病房也人手不足。在這情况之下,醫院管理局向那些退休的醫生護士招手,也積極聘請兼職,也考慮聘請外地的醫護人員。
看到這樣的情况,我早前向經理提出,可以取消年假回來上班。昨天下午,終於收到了經理回覆,說需要我的幫忙。我感到很高興自己能幫上忙。
確診門檻突然下降
就在這時,電話又響了,是急症室護士打來。她說,有位女士懷孕6周,腹痛入院,下陰出血。她在家中進行新冠快速測試(Rapid Antigent Test),簡稱RAT,結果是陽性。急症室找了婦產科的醫生看她,判斷她為異位妊娠(Ectopic pregnancy),俗稱宮外孕。然後醫生說要把她送上來我們病房。我有點不太確定是否應該接收她。原因在於,衞生署沒有說RAT呈陽性就等同於確診,一直以來判斷為確診的規定,也只限於進行深喉唾液或鼻腔拭子測試呈陽性。而且還分為初步確診和確診,同一樣本要是在醫院檢測到呈陽性,還會再轉送到衞生署再檢測。可是由於近日感染人數眾多,拖垮大部分政府部門,政府必須把現時所有檢測門檻降低,變成已經沒有再分初步確診和確診,只要一檢測結果是陽性,也會被判為確診。我不禁眉頭一皺,正糾結着要不要接收這位孕婦。我心裏猶豫:一旦接收錯了,就要接受上級問責。
幸好這時候救星到了。晚上當值的護士長剛好路過來看看我們病房的情况。我跟她說明了,連忙讓她接電話。聽罷,她覺得我們仍要收那個病人。
我對她說:「要是她只是RAT呈陽性,那應該不當成確診嗎?我們病房不是只應接收確診病人嗎?」
她說:「昨天政府說了,RAT呈陽性也當成是確診了,毋須再進行深喉唾液或鼻腔拭子測試。」
對於這消息,我是不了解的。我說:「既然醫生也確定了把她接收來我們病房,那麼我們接收便是。」
這個時候天快要亮,又差不多到了下班的時候。這個時候,那位宮外孕的女士才被人由急症室送上來病房。我還來不及仔細查看她入院的資料,早班的同事已到,原來現在已是7點了。那麼我只能硬着頭皮向今早當值的護士長交代她的情况,護士長知道了我收了一個未經確定是確診的病人,她眉頭一皺說:「那怎麼辦啊,她還沒有算是確診的啊!要是她現在留的深喉唾液證實她確診,她一定會說是在我們病房感染的,那麼就有可能會去投訴我們了。」我只好說:「我昨晚已問了當值的護士長,是她說RAT呈陽性也算是確診了,然後就叫我們接收這個個案。」今早當值的護士長有點憤怒,然後她直接打電話給昨晚的護士長問清楚情况,她說她會在今早再去了解一下。
我打開她的牌版細閱,原來醫生寫了她應該送到隔離病房去,可是他指的並不是我們病房,而是內科病房。也許醫生也並不知道最新的指引說是RAT呈陽性也算確診。要是這樣的話,並不存在把一個未經確診的患者,放到與確診患者同一病房的情况。可惜現在米已成炊,她已被送了上來,而且她的房間也有另一位確診的女士在,根本不可能把她送到內科病房去。我們只好把她安排在這裏。
政策朝令夕改
政府的政策朝令夕改,我們也沒有適應過來。要是說RAT呈陽性也算確診,這樣染疫的人數就會更多。對於那些在家裏自我檢測的人,根本沒法統計實際的確診數字。有很多人根本不會去購買自我檢測盒。可是政府把RAT呈陽性當成是確診,這也是權宜之計。按照當前政府化驗所的檢測速度,進行社區檢測的市民,基本上要一星期才能取得報告。在很多的情况,被強制檢測的市民要到社區中心接受檢測,排隊的時間是4到6小時。隨着愈來愈多的地方有確診患者,只有愈來愈多的人被要求強制檢測,那麼檢測的時間則愈來愈長。早在幾星期前,某某大廈有人確診,政府也要求大廈居民要強制檢測。到了現在,只有在那些有大爆發的大廈,政府才要求居民要強制檢測。抗疫的標準每况愈下,導致現在只能迫切地向大陸求援。
07/每個人的責任
上回提到,朝令夕改的醫療政策讓我們無法適應。香港的疫症傳播速度之快,原因不能完全歸咎於政府反應緩慢,想想每個人能做什麼。某公立醫院的護理講師在丈夫染疫後仍上班,先後令幾個病人染疫。我也聽到有些科室的護士在新春期間仍到不同的同事家中拜年。香港人煙稠密,政府早已提及須遵守限聚令。我們理應盡一切努力來守護大眾的健康,但是連醫護人員都不遵守限聚令,更遑論一般市民。防止香港疫症傳播乃是每個人的責任。我們身處在這樣一個地方,對於現在的一切責無旁貸,也必須要接受現實。
改變,並不是我一個人能做的事情。但是我也渴望能對現狀有所改變,我能做的非常有限,除了避免染疫,其餘就只能讓每位留在我們病房的婦女感覺好些。
來自上級的壓力
然而現實只有愈來愈糟糕,除了之前的婦科個案外,病房現在還要接收腫瘤科和內科的女病人。我們大部分護士和健康助理都沒有在腫瘤科或內科工作經驗,這樣我們叫苦連天。同事們一直在說:「為什麼部門運作經理要接收這樣的個案?」我心想:「叫苦又如何,情况可以改變麼?部門運作經理又何嘗不是頂受着上級的壓力而被要求接收的。我們無奈,她也無奈。能選擇的話,相信沒有人願意接收這種個案。一直地叫苦,並不能對問題有什麼幫助。」
2月26日,我今晚又是病室主管。今晚算是特別平靜,接收了兩位內科來的女病人。一位是80多歲,神志還是清醒的;另一位90多歲,患有老人癡呆症。她每天要被穿上安全背心,雙手還被綁上手帶。她用着氧氣,手上吊着點滴。被綁着,就是怕她會把氧氣喉和點滴用的喉管拔去。她們兩位也穿着尿片。公立醫院的服務,基本上是每4小時給病人換尿片一次,每兩小時給病人轉身一次。
接收了這些病人後,健康助理有點犯難,原因是她從來沒給長者換過尿片。由於她一直在婦產科工作,最多的時間只是給小嬰兒換尿片。我知道她並不是不想做,然而對於給長者換尿片,她的心理關口仍沒有通過。
同事為長者換尿片遇難關
我只好不斷鼓勵她去嘗試。給長者換尿片,一向必須是兩位同事一起合作。我在成為助產士之前,也在別的科室工作過,對於給長者換尿片算是很有經驗。我一邊帶着她,一邊手把手地教她跟我一起做。她漸漸突破了心理關口,說:「其實也沒有那麼難的,我現在也感覺沒那麼害怕了。」我點頭示好。
這兩位長者據說都是在老人院染疫,最近很多院舍都有大規模爆發。本來體弱多病的長者,遇上疫症更是不堪一擊。病毒量高的長者,很多也直接離世了。病毒量低的長者,也只有與病毒共存,過了一些時日,也一樣因為病毒的併發症而離世。
現在新冠肺炎的病毒株Omicron,傳染速度之快,在60歲以上人士,染疫的死亡率是20%,那是每5位染疫長者有1人死亡。不單是在長者,每個年齡層也有死亡個案。最令人痛心的仍是那些小孩的離世。雖然我沒有親眼目睹那些11個月大的嬰兒、3歲的小童死亡,看到報章的報道仍讓我心痛不已。
堅持守護每個小小生命
作為助產士,我希望每個孩子都能健康成長。在疫症之下,我們最應該保護的就是孩子。每個孩子都是媽媽十月懷胎所生下,也不是每個孩子都能順利地來到地球上。能來到地球上的孩子,我都希望他們能被家人愛惜。防疫工作做得不好,會影響到的就是家人,年邁的父母、還有年紀輕輕的孩子。有些人說,我不怕死,不怕染疫,可是病毒會隨着一個人走到另一個人的身體去。要是家人是因為自己的不小心把病毒帶回家,染疫而死了,你會心痛麼?會悔不當初麼?抗疫,永遠都是每個人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