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實驗:空置地改造引發矛盾? 公共空間點用 街坊坐低有得傾

文章日期:2022年08月14日

【明報專訊】太子站附近,水渠道與通菜街交界有一塊閒置土地,原本被鐵絲網重重圍封,天天曬太陽,能進入的只有野鴿,偶爾佈滿雀屎。今年5月,這塊土地重新開放,髹上彩色,添置沙灘椅、枱櫈,變成公共空間。這3個月來,有街坊進去吃外賣,小朋友傍晚來奔跑放電,年輕人夜晚來喝啤酒聊天。同時社區的矛盾也逐漸浮現,愛鳥之人批評公共空間剝奪雀鳥棲息空間,居民又批評機構驅趕雀鳥不力。負責管理這塊土地的關注草根生活聯盟說,希望以這3個月的社區實驗,嘗試公共空間的可能,也以此為社區營造的起點。

背景

項目:將位於水渠道、通菜街交界的閒置土地開放為公共空間

目的:讓街坊自由運用空間,可以食飯、放電、乘涼,以此作為社區營造的起點

人物:關注草根生活聯盟及水渠道街坊

位於水渠上蓋 空置多年

香港有不少政府土地因未找到合適土地用途而長年空置,水渠道閒置土地原本是油站,後來丟空多年,沒有被賣地起樓的原因,除了因為地不夠大,亦與土地結構有關。關注草根生活聯盟(關草聯)總幹事黃佳鑫(Sam)解釋,「那個地方下面是水渠,即使起屋都好,都只能夠起一層,擔心承重問題」。閒置土地無人問津,民間團體則缺乏資源,關草聯於是看中這塊閒置土地。

現時關草聯租用距離水渠道閒置土地約10分鐘路程的工廈單位,只有一間會議室和一間兒童活動室,受限於空間匱乏,難以提供較完善的服務,Sam說如果想舉辦比較大型的活動,要向其他團體借場,「會議室搞得活動就開不到會,如果提供兒童看顧服務,放得小朋友就做不到活動。大廳平時有好多街坊上來領取物資,或者跟個案聊最近狀况,大廳用緊的時候又不可以做活動」。關草聯提供照顧者支援,希望關顧家庭照顧者的身心健康,如為婦女舉辦興趣班、個人發展、人生規劃輔導,同時提供託兒服務,讓媽媽們有個人時間。但這一切都需要資源,要有足夠地方和隔音設備。

盼為劏房戶延展生活空間

政府於2019年推出10億元資助計劃,非政府機構可以短期租約形式申請使用由地政總署管理的空置政府用地,政府會提供基本復修工程費用資助。關草聯與非常香港合作,申請租用水渠道閒置土地,租約由去年12月開始,為期4年9個月。土地約4000呎大,關草聯打算將四分之一用作興建照顧者支援中心,其餘開放為公共空間,Sam希望將來中心可以成為劏房的延展空間,「其實我們的對象好多都是住劏房的照顧者,同埋劏房照顧者的小朋友、長者,他們都好缺乏社交,所以我們希望可以配合公共空間,讓跨年齡、不同類型的人,有更多擴展自己網絡的可能」。Sam想像,日後照顧者可以到中心參加活動,小朋友到戶外放電,或者到中心做功課,不同家庭也可以在中心廚房一起煮飯、聯誼,「所以我們說是劏房生活的延展空間,在劏房處理不到的生活需要,可以在我們中心做」。

中心將會展開工程,預計明年正式開幕。關草聯利用工程動工前的3個月空檔,將整片閒置土地變成公共空間,試驗對未來中心戶外空間的想像。Sam希望公共空間設計能有更多彈性,枱櫈可以靈活移動,不一定只適合小朋友或長者使用,滿足不同類型的使用者,「不只是這裏的居民,因為我們覺得社區的持分者除了居民之外,也可能有好多人星期一至五都在這裏上班,但不是住這一區,例如你問我熟不熟悉這區,我很熟悉,也很有感情」。他見過有住在馬鞍山的伯伯天天坐車出旺角看金魚,還有幫忙維持旺角區市容的清潔工,都是社區一分子,設計公共空間時要考慮到他們的需要。

街坊放電、唞涼、吹水 愈夜愈熱鬧

如果水渠道閒置土地變成公共空間,你會點用?Sam擺街站,到社區聆聽街坊的聲音,街坊一開頭說「想有地方做下運動」、「買餸行到半路好攰,如果有個地方坐下就好喇」,結果實際用途的多元,打破了Sam的想像。

懶理場地分區 按喜好活動

關草聯和中文大學建築系合作,將水渠道公共空間地下髹上不同顏色,分成遊樂區和運動區,場內擺放可移動的枱櫈,還有骰狀的椅子,結果似乎沒有街坊留意到原來場地有分區,各人都按自己喜好活動。開放時間本來是早上9時到晚上6時,Sam以為白天會比較多人使用公共空間,但沒想到原來夜晚才是最熱鬧的時間,「開咗3、4日就發覺,人們夜晚才用場地,同事6點打算閂門,發現還有好多人在場內,等多兩小時再去,結果去到8點、10點更加多人,12點還有人」。反而下午因為太熱太曬,沒有人進去,後來開放時間也因而改成早上10時到晚上12時。

傍晚時分場地開始多人,家長帶同小朋友到空地放電,雖然公共空間並無設置遊樂設施,但小朋友在場內奔跑、玩捉伊人已夠消磨不少精力。「小朋友會自己創作,我們本身放了一些cube,即四方形、白色會發光的櫈,打算讓人坐下休息,但小朋友很喜歡,好像砌積木地搬來搬去、疊來疊去。」Sam說他們事前沒有想過有這種用法,亦讓他反思兒童服務,在沒有任何限制下,小朋友自然能夠發揮創意自娛。不少小朋友都是住附近的劏房,傍晚或臨睡前都會落來跑跑跳跳,家長順便跟其他家長打牙骱,建立社區網絡。Sam慶幸公共空間能夠支援劏房街坊所需,「好多劏房家庭真的沒有空間聚會,有好多家庭在這裏相聚,食嘢、玩,我覺得幾開心,因為直接幫到照顧者的需要,而且他們自己發掘到用法」。

也有街坊深夜到公共空間乘涼,「我覺得幾關劏房事,實在太熱喇,可能他臨瞓前落嚟攤一陣,甚至有人在沙灘椅瞓覺,瞓一陣舒服啲喇,才返上去」。年輕人也會三五成群到水渠道hea,Sam見過少女夜深時分坐在公共空間談心,也有年輕人買兩罐啤酒、帶電腦去公共空間看電影。還有街坊到公共空間舉辦棋藝會活動,切磋棋藝。

邀附近清潔工使用

Sam特別希望清潔工也能利用公共空間休息,他和義工曾多次到垃圾站向工友介紹這個新地方,邀請工友到公共空間休息、吃飯,不用留在垃圾站,「那時清潔工友就說唔好啦,他不想用,原因是覺得他會整污糟啲地方,其他人不進來,他覺得別人會嫌棄他」。雖然後來清潔工有時會到公共空間外休息,但還是選擇留在垃圾站吃飯,因為吃飯時間公共空間太曬。Sam說這次社區實驗也啟發他們思考之後如何增加遮陰位,「或可增加遮陰的地方,或有些時段可以開放室內的房間給清潔工吃飯、休息,這都是好事,至少他們肯用這個地方」。

引伸問題:趕走雀鳥、外傭聚集、製造噪音

社區內多了一個公共空間讓街坊聯誼,也同時引發了社區的衝突。間中有人會在場地遺下垃圾,吃完飯不清理垃圾就離開,也有人把一堆垃圾、舊CD遺棄在場地,當公共空間是垃圾站,等機構幫忙清理。不止是機構和使用者之間出現衝突,使用者之間也有矛盾。星期日有外傭使用公共空間,有街坊不滿,「外傭不是打地鋪,用番枱枱櫈櫈,但就有街坊跟我們說,因為星期日好多外傭,所以他不進去,平時(附近)兩個公園坐到密密麻麻,他直情兜路走,真的有街坊這樣跟我們說」。Sam說這種關係當然不理想,如何介入、梳理不同群體之間的衝突,促進雙方交流,是未來他們思考的方向。

在關草聯接手水渠道空間之前,經常有人到水渠道餵飼野鴿,餵麵包、白飯等不適合野鴿進食的食物,野鴿消化不良,場地內經常有大量雀糞。過去政府曾派人檢查,張貼不准餵飼野鴿的告示,但問題仍然持續。關草聯接手後,也收到不少關於雀鳥的投訴,「有些街坊說我們用了這個地方,會趕走雀仔,他覺得這樣不好;有些就覺得你現在趕牠們,趕得不夠盡牠們還在這裏,也不鍾意」。一邊的聲音是愛護雀鳥,批評關草聯扼殺雀鳥生存空間;另一邊的聲音則是害怕雀鳥,要求關草聯設稻草人趕鳥,兩邊意見互不相讓,Sam夾在中間,說要解決這個問題並不容易,「我們拿了地方,已經預咗要長期處理這件事,但過去這麼多部門做都做唔掂的事,我們好難想像用舊的方式和好短時間解決到」。

持份者商討 尋解決方案

無論是外傭與街坊之間的矛盾,愛雀之人和討厭野鴿者之間的衝突,甚至家長和覺得小朋友製造噪音的街坊之間的衝突,都是埋藏社區多年的深層次問題,歸根究柢是因為人與人之間有期望落差,但又溝通不足。這次3個月的公共空間社區實驗使深層次的矛盾浮面,關草聯希望以公共空間為契機和接觸街坊的渠道,慢慢着手梳理這些衝突,讓不同意見的街坊能夠坐下來理性溝通,理解對方的處境。「對於一些愛護雀鳥的朋友來說,他可能真的不太了解、體會到受影響的街坊,可能他們屋企窗都不敢開,因為冷氣機槽全都是雀屎,但街坊亦不理解雀鳥的狀况,覺得牠們是洪水猛獸,但其實野鴿傳染禽流感可能極低。」Sam舉例,一些餵飼雀鳥的人餵麵包、午餐肉,令雀鳥肚瀉,證明他們對雀鳥也沒有正確了解。他打算月尾舉辦雀鳥導賞團,由基本做起,令整個社區加深對雀鳥的認識和釐清誤解。

關草聯想做的是「社區營造」,社區不同持份者一起商討、採取行動,共同為社區問題找到解決方案,在此之前社區不同持份者要加強溝通、理解。Sam坦言並不容易,「這麼多年來都無溝通,大家各自講,這也不只是社區問題,是香港主流的狀况」。由公共空間社區實驗開展之初,關草聯就經常落區聆聽街坊意見,每個星期都有不同形式的諮詢活動,包括開街站、貼意見板、訪問街坊、開諮詢會,鼓勵街坊參與設計這個屬於自己的公共空間。最後一次的諮詢會,Sam特定找來幾名街坊,由街坊商討如何set場、諮詢會形式,最後有20多個街坊參加,表達對未來照顧者支援中心和戶外公共空間的意見,有街坊提出想要墟市,有街坊提出想有雀舍。Sam希望能夠改變社區風氣,大家除了投訴有雀屎、環境不佳外,還能行多一步,想想可以如何改善問題,一起建構社區,「我們想在整個空間改變過程之中,其實都有社區營造的元素,令街坊投入其中,發覺自己可以參與,甚至從中得到成功感、滿足感,從而令社區可以持續」。

文˙ 朱琳琳

{ 圖 } 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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