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信任達人}麥曉暉 助被捕青年 唔好當做善事

文章日期:2022年09月18日

【明報專訊】因反修例運動入獄的青年陸續刑滿,有學校以校譽為由開除青年學籍;保安局長近日則提出助他們進修、到大灣區就業。「蛻變計劃」自2020年起為25歲以下被捕青年提供心理和法律支援,有見青年相繼重投社會,重心亦開始轉到協助他們求學和就業的「生涯重塑」上,項目總監是30歲的麥曉暉。

他於緬甸辦過兩個社創項目,帶過十多個緬甸官員來香港考察培訓;游說當地平民免息借錢給政府。這些工作似與青年無關,但他自認是其中一員,加上學士和碩士畢業時正值2014和2019年,籠罩這世代的無力感,他深有體會。「我發覺這幾年工作的共通點,其實都環繞信任,是只有信任為前提,才可以做到的。」

兩次畢業遭逢「大時代」

不久前他出席中學講座,有學生問到他如何面對無力感,這是他兩度成為「社會新鮮人」的課題。他人生兩次大學畢業都「遇着大時代」,即2014年佔領運動和2019年的反修例運動,加上3年疫情,就算有事業或生涯規劃,大環境不允許亦徒然。「兩次的感覺是很諷刺,讀書時有很多理論或啟發,都說你有能動力(agency),可以帶來好多改變或試圖做有意義的事……2014、2019年都好,一腔熱誠畢業出來,時代環境會跟你說要想多一點,某些事會否想得太單純。」他本科在杜倫大學主修哲學、政治學及經濟學(PPE),是多個英國首相和世界政要都選讀的熱門範疇。而他看待問題的思路,也貫穿着3個學科的視角。

他曾於多元領域研討會TEDxChicago中憶述自己在2014年畢業時,「非常年輕、非常青澀(far greener)」,其時社會運動的啟示(revelation)尤大。「會思索很多,不論進入體制、從政或做NGO,再遠大些想入聯合國。但2014年對我一個個人啟發,首先是時代變了,有些事控制不到。體制與群眾、人民的鴻溝好大。」這不獨在香港,他說全球具正式結構(formal structure)的體制,回應民眾需求及時代趨勢時,總是較生硬和落後。世衛在應對新冠疫情之初的遲緩,或許是一例。「現實是,通常有社會問題出來才想怎樣去救火,2014年好見到這點。」他循此方向思考自己的角色,「甚至大膽奢望解決問題或出分力……暫時入體制未必是我興趣,(因為)它不意識到有這個問題,直至問題一浮現,要去回應已太遲」。「其實要及早去嘗試修補、去建立或者贏得人的信任,如果去到爆發才試做已經太遲,在2019年更加清楚見到。」

借錢給政府 表達民意

加入一本地智庫後,他公餘時與朋友構思了邀請緬甸城規官員來港考察的項目,「(我們)有些餘熱,在工作發揮不到」。他和緬甸結緣,源於2013年在仰光的暑期實習。昂山素姬於2010年獲釋後,緬甸步向自由民主,國際注目。「(我)讀政治,還要來自東亞,在自己地區有這樣的地方,國際鮮有的、在走正確方向的國家,還要在我們附近。」他一心想到當地實習,不止觀光。「近代認識的緬甸都是政治切入,認識這個國家的起點不是旅遊或地標,是社情發展。」他經朋友介紹,致電仰光的一間智庫,對方說歡迎他下周上班,於是他花了約10日辦好簽證,也叫上好幾個港人朋友。當時他已聽聞東南亞有人口販運:「對方又無乜再覆。坐飛機仲諗呢件事(實習)係咪會發生?一落機行出去夜晚11點,仲諗死啦,其實係咪真?行出去前都仲驚緊中伏,結果一行出去,十幾個人喺度等,嚟歡迎我哋,好喜出望外,亦都見到緬甸人好客、友好。」

回港後他仍心念緬甸發展,透過實習時的人脈聯繫到當地官員,知道他們有興趣參考香港城規經驗,故邀請香港退休官員和規劃師提供培訓。這批緬甸官員來港參觀了港鐵學院,跟運輸署代表取經,「的士發牌的利弊、巴士路線重組方法,甚至是否引入電子支付、八達通的經驗,都有興趣」。仰光的道路規劃趕不上發展,塞車問題與它的大金寺一樣出名。「模擬聯合國」本來是很常見的青年交流活動,麥曉暉參考此等形式,安排緬甸官員在房間中扮演不同持分者,商討交通問題。「有些火花,發覺該部門11個人,是第一次一起開會。」因前朝留下來的軍人與文人官員之間素有芥蒂,「談到某些議題變回現實身分,有些爭拗,但都有理順大家的工作分配」。當時麥曉暉和其他組織者都只是20來歲,受眾非年輕人,也要靠政府前輩分享經驗,但他們着意強調項目是「由香港年輕專業人士籌辦」。成員都關心世界,當中不少人讀國際關係,可惜在港發揮機會不多,所以視為副業。「缺乏發展空間,這本身就是香港青年面對的問題。」

緬甸是新模式試驗場

與此同時,他加入了另一伙朋友,於緬甸推行為地方設施集資的平台,概念等同替政府向市民借錢。緬甸本身已有發行國債,但市民不買帳、未成氣候。民選政府於2010年上任,「因為民選,好有誘因為市民建立設施,但不能好貼地掌握社區所需」。政府想建水壩、大橋和風力發電廠等大型基建,但村落居民想要診所、供水系統、圖書館。平台先向居民籌集款項,免息借予政府,興建他們所需的設施。建成後,政府再還款給居民。這同時是個反饋機制(feedback mechanism),政府可按居民的意願決定建設的優次,手上也有更多流動資金。

項目的構思簡單卻周密,例如為何要免息:「市民出錢,可以決定他想要的設施,所以比起收到利息,他更想要個診所、清潔水源。政府又因此不用付利息。」市民藉集資表達民意,是一種風險共擔(skin in the game)。「如果給問卷問人們想要什麼,他會什麼都剔,因為是免費午餐,(集資)想市民可以理性排序,真正最需要的是什麼,比起投票或剔問卷,是更好的指標。」套用在多地包括香港正在提倡的「參與式預算」中,如果有市民的「真金白銀」,或許更有助分配資源。

亦有人質疑會有民眾不願參與,只想坐享成果,即經濟學的「搭便車問題」。所以,他們首年想先試驗居民反應,以及不同社區的投入度,在鄉郊、近郊和市中心社區進行4項建設,如同預期,偏遠社區的居民較團結參與,但各自借出的金額較小;富庶社區則相反。麥曉暉和拍檔奉行從小處着手(start small),先申請基金和資助,擔當政府角色,負責建設和還款,開初是借款2星期的項目,逐步增加至2個月、8個月。「通常借貸期都長一點,想慢慢試,看有成果後大家的風險承受能力會否提高 。」然後用這些實例取信政府。當地官員中,有人看到項目的經濟潛力,有人認同可助人民脫貧和增進理財知識。但疫情掩至,2021年緬甸軍事政變,政府班子已經變了樣,他慨嘆這正是客觀現實帶來的無奈。

「有段時間,部分人不熱中參與社區建設。(我們)這想法是逆流而行,主張大家會關心自己條街。緬甸人肯奉獻社區,活躍於社會、公共事務,是值得(試)參與模式的地方。」對照全球大勢,人們對體制失去信任:「(大家都想)怎樣可增加市民參與社區建設、公共事務、政策制定的過程?在這趨勢下,或許緬甸是新模式的試驗場。」

不可有開善堂心態

「蛻變計劃」估算,反修例運動中,25歲以下的被捕青少年約有6400人。被捕的學生約有4000人,其中約2200人是大專生,包括不少研究生。創會總監宋陳寶蓮、副總監宋恩榮多次受訪,提出補足懲教系統,幫助這批學習和職業需要與以往囚犯不同的青年。二人常被問及如何令社會復和,總說非憑這計劃就能解決。麥曉暉在緬甸的經驗或是個方向。雖然兩地脈絡別異,未能直接套用到香港:「但不論什麼背景的人都希望有機會被聆聽、可以參與身邊事……總而言之,你問人是否想保留被諮詢的權利,一定是yes。當這是人性基本面時,反映不同地方建立信任的道理大同小異。」

他是「蛻變計劃」團隊中少數的年輕面孔。「我不是社工出身,但我是過來人。香港好多人講青年發展,我也是持分者之一。社會有共識是比較少人明白這年齡層的想法。」在2020年或2021年初入獄的青年陸續刑滿,他曾協助被學校革除的學生,希望由獨立個案開始start small,見到成效再跟外界分享,感染其他院校。「基本上香港所有大學、大專院校,與我們都有一定聯絡。期盼大家去到一個階段,社會接受多了,不需要我們介入。我們呼籲面對審訊和在囚、擔心影響復學的學生可聯繫我們。」他明白院校向來有紀律聆訊機制,但這次被捕人數眾多,學生犯事的社會背景不同,「再加上他已面對刑責。我們最想避免雙重懲罰,這個是不公平、不理想」。

求職方面,服刑青年志向廣泛,學術研究、財經、編程、拍片、跳舞都有,所以他接觸各行業的僱主,就算合作不成,也可以提高社會意識。「強調唔係搵份工吊住條命、有啲收入為生就完結,係要令佢無論去邊都可以追求個人所愛……呢班青年其實對社會熱心、主動,呢啲技能係一個正常、無咁政治化嘅社會之下,其實係𦧲飯應。」

他們首要顧慮是青年不能被標籤,僱主不可有「開善堂」心態,「給個機會是感恩的,但長遠而言不是善事,不想大肆宣傳,青年不是想被優待或虧待」。

政府近來放話,正與學校、僱主商量幫助出獄青年,有僱主願意安排他們到大灣區工作。麥曉暉自謙沒有建議,「回應青年意願,再進取些一定對整件事好……我分享經驗,最有效的青年交流是,首先了解他們的志向抱負,相應配合,meet them where they are。不要要他來遷就你」。

文˙ 梁雅婷

{ 圖 } 馮凱鍵、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朱建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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