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邊考現:打開隻窗 荔景斜坡變景點?

文章日期:2022年10月09日

【明報專訊】藝術工作者阿砂記得前年疫情的某段時間,即使是酒吧區旺地,七八點已經水靜鵝飛,恍若深宵三四點的光景。「出街都無嘢好做,留屋企啦咁。」她創作包括攝影,有晚拍下窗外漆黑一片的斜坡,左右兩邊山路燈火通明,有如熊熊烈火。她開始注視窗外景物,「慢慢發現,窗外好一樣(standard)的風景,隨季節和日夜光線變化不同」。她家位於荔景山,平日自己甚少踏足,「其實個山坡不是用來行山的」。出乎她意料,疫情時這裏竟然更加熱鬧,可見到港人如何自發演繹空間。與此同時,許多人的工作模式改變,例如白領可在家辦公,但山坡維修員和清潔工仍如常出動,手腳並沒怠慢。

簡介:疫情為「a room with a view」一語添上當代意義。留家抗疫、檢疫、隔離,一扇窗成為人與世界的連結。被窗框裝裱的風景,等同一幀幀疫下風情畫。「考現學」與考古學相對,微觀今人生活百態,換句話說,長期憑倚窗邊的人,其實已是個社會觀察員。這欄目從他們的視角出發,發掘有趣的行徑或現象,之後探尋答案。

【時地。人物】

窗外:荔景斜坡

謎題:無厘啦更點解咁多人行上去?

【窗內。窗外】

疫中留家 發現被忽略日常

阿砂用廣角鏡頭捕捉山上形形色色的人迹,例如在沒有行人徑又斜得不見底的山坡,有身穿行山服的人來回探索;有人站在背後空蕩蕩的山邊合影;有人沿斜路跑步、散步;春天時,崖邊有一棵高瘦的樹,為山坡添上一抹艷紅。「好得意㗎,我望到外面嘅樹都係綠色,之前都唔覺嘅,冬天(末)開始回暖少少嘅時候呢,原來有紅色嘅花㗎。 」更有膽大的途人,會沿着維修樓梯上去拍照。阿砂覺得這些行徑,都因為疫情下的香港人太苦悶,於是蜎窿蜎罅。

為何要密密除草?

阿砂是自由工作者,在家工作時,常聽到窗邊傳來機器運轉聲。好奇向外望,就見到有維修員在斜坡除草、拾垃圾。心想着雜草總會長回來,她便刻意去等,拍下好些照片。「觀察了年多兩年,每個多月一次。發現窗外有這些工作定期發生,原來自己不是太知道周遭發生的事。」奇怪的是,山坡的植被不多,為何他們要密密除草?另外,由於坡度甚大,平日斜路人流甚少,但她經常見到清潔工在行車路旁掃地,彎位有盲點,車速也頗快,光想像已夠驚險,「不止掃行人路,欄杆外都要掃,但條街無乜垃圾,望出去都乾淨。佢哋行出去,好快掃完就即刻閃返入去,自己都驚驚哋」。

交換窗景 交換故事

這些日常點滴和照片,驅使她創作了一個參與式計劃,叫「以物易物:窗外」,她邀請大家像她一樣,在疫情下從任何窗戶拍下照片,之後把所在地和照片傳給她,並可寫下拍照時所想或有關那照片的故事。「交換」的方法是指一張換一張,參加者可以在她的網站選擇窗邊照片然後截圖,阿砂會回傳照片原檔。

收集到的相片最終在去年香港國際攝影節衛星展覽和網站barter-outside-our-windows.blogspot.com中展出,有人分享了於香港在家工作的某周:「星期一至星期六天氣都很好。可惜黃昏下班的時候,只能從家中獨自喝着淡黃色的香檳,從家中的小窗欣賞金黃色的夕陽。」 有個朋友把照片傳給阿砂,形容家中有鐵枝的窗戶似監獄,「但我去過好多次,都無呢個想法。發現人對空間的認知,未必在於大小,是周遭有什麼」。又有很多人羨慕她家景觀開揚。她說廚房、客廳和睡房,都可看到不同角度的山坡,「現在好興講專注、mindfulness,有時望望個窗,留心去觀察,對一個人的well being、情緒都有好處」。 她愛遙望對面祖堯邨的欖仁樹,在秋冬褐紅一片,有時會掛着居民的衣服。

【實地。考現】

清潔工、維修員 默默護山坡

考現時正值溽暑,陰晴不定,阿砂帶記者一遊,細看她鏡頭下的「景點」。下午35℃高溫,上坡期間,路邊有一蹲下的清潔女工,在把雜草掃進黑色垃圾袋,戴帽已經侷促,她還在頂端另加一層膠袋。女工不願出鏡,解說自己的工作是協助山坡上除草的維修員,「我負責掃垃圾,將草入袋。我唔敢上去(山坡),咁斜,爬上去的都是男工」。她做慣大廈清潔,負責倒垃圾、掃地。最近才轉工,從山腰的祖堯邨沿路下坡除草,朝九晚六,上午11時天氣已炙熱難耐,只有12時至1時可午膳休息,她覺得這裏比做大廈辛苦。本報月前的報道〈滅蟲工友怕「失責」 酷暑唔敢唞〉、〈舊遮變風帽 膠袋當圍裙 清潔工小智慧 最貼地設計師〉,都介紹過前線工友的自製裝備。這名女工也一樣,在帽子加層膠袋,陣雨時便不需穿雨衣。「大雨就沒用了,山坡太滑,不能開工。」另外,今次雖沒有遇上打掃道路的清潔工,但見到他們善用路邊防撞欄和候車亭收藏的用具,留有他們「DIY」的拙樸痕迹。

除草是其次 最重要修補護面

放目望去,夾道都是斜坡,因荔景靠開山劈石而建,前荔景區議員王天仁估計:「礙於工程技術、發展範圍和預算,道路兩旁設施明顯是幾十年前建成,未符合現時標準,故時常有小修小補的工程。」因山腰景觀開揚,他自己也到訪過這裏「打卡」。雖然盡是斜坡,仔細看看卻每面不同:有的林木鬱葱,有的植被疏落,有的鋪上紗網,有的光禿平整,有的無端白了一塊。

據「考現」時遇到的保養維修員和房屋署土木工程師介紹,較平坦和石質較少的斜坡會有植被面;上有紗網,用作保護剛種植的幼苗。但綠化景觀需定期照護,如清除雜草,減少水土流失,保障路面安全,所以維修員和清潔工在疫情和暑天照舊出勤。維修員說,除草是次要,他最主要看哪裏有「爆水泥或冧石屎」,修補或更換破裂或損毁的斜坡護面。他舉附近另一幅剛修補好的坡面為例,之前便有石屎跌到馬路。他和拍檔兩人合力,修補了兩三天,新補的坡面呈灰白色。據土力工程處編製的《岩土指南第五冊——斜坡維修指南》,這類例行維修檢查可由一般人士進行。「我考了平安卡,(要求)跟地盤一樣,但山坡較危險,又高又斜。」他的拍檔因工作扭到腳,這天剩他一人開工。最省維修工夫的,是用噴漿水泥或灰泥築成的「不透水」硬面斜坡,但近年政府希望提升路旁人造斜坡外觀,除緊急維修工程外,已盡量減少使用。

鄰近「全港最美公屋」 順帶成熱點

斜坡那棵吸引人「打卡」的紅花樹是什麼樹?斜坡資訊系統顯示該幅山坡由路政署管理,署方確認阿砂所見的樹木為木棉。木棉因樹冠經常高於其他樹木,故被稱為「英雄樹」,在草木疏落的環境特別顯眼。王天仁補充:「不少果樹由附近居民栽種,茘景一帶很常見。」

前祖堯區議員蔡雅文覺得,疫下遊人不是特意為山坡而來,而是為到訪祖堯邨,因該邨有「全港最美公屋」稱號,也是電影《嚦咕嚦咕新年財》的場景,疫情時有YouTuber造訪拍片。山坡看出去是貨櫃碼頭、海景、葵芳,「沒有限定哪個位置,都可以看美景」。他推介大家可到訪曾是全港最高公屋的啟敬樓附近、松齡舍和商場祖堯坊。他早留意到荔景山道路太多彎位,或易令街坊或清潔工釀意外,「政府之前清潔時,見到有拉一些臨時欄讓車輛識別,外判承辦商就不一定有」。他曾經向運輸署查詢可否加裝凸鏡,但署方回覆因維修考慮,香港不會再加裝。另外,記者粗略統計,周三下午的20分鐘內,上山的有10輛的士、10輛私家車、6輛小巴、0人步行。蔡雅文說該路段有車輛長度限制,巴士不能駛進,但小巴不足以應付山上居民需求,他曾建議路政署擴闊道路,惟署方說成本太高。

阿砂窗邊只是短短約200米的斜坡道路,因各路人物的活動添了生氣,如清潔工在疫情或暑天堅守崗位的汗水,也有趁留港尋幽訪勝的好奇眼睛。剩下的荔景山謎團,留待讀者親身「考現」,也歡迎大家化身窗邊考現員,提供下期題目。

畫家筆下的山坡

阿砂將山坡化作定格照,也有不少香港畫家以山坡為題材,例如黃進曦。他說從前住深水埗未有察覺,十多年前搬進火炭穗禾苑,加上多了行山、寫生,始經常留意山邊位置。他愛看自然中的人迹,山坡路段能側見人與自然的關係,「由城市過渡到自然之間,有人住或有建築物,是山坡吸引我的原因。」像他平日出入的山坡樓梯,有各樣居民活動,他將多幅寫生稿結合自己對山坡的印象,以《穗禾苑的傍晚》呈現其日常况味。

【考現學。案例】

到井之頭公園做什麼?

「考現之父」今和次郎做過許多結合民俗學和社會學等的調查,如「井之頭公園春天野餐」。他觀察賞花時分公園範圍內的人物活動,採集日期為1926年4月18日星期日下午3時10分,由兩個人花5分鐘繞遍負責區域,觀察坐着或安靜徘徊的人,採集了40組人物活動,包括拔草、吃蜜柑、喝酒、抽煙、讀《聖經》、看池景等。觀察總結是,人們吃的有水煮蛋、密柑、紅豆麵包等當地食物,也有較新潮的甜甜圈;因為是賞花時節,聚集較多不同階級。他建議將此與墓地或花壇邊的情景比較,可更了解郊外野餐的特性。

文˙ 梁雅婷

{ 圖 } 梁雅婷、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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