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繹「生仔無……」的詛咒 甄拔濤詰問後人類科技

文章日期:2022年10月14日

【明報專訊】科技是人類的祝福,還是人類的災難?劇場人甄拔濤挾着《後人類狀况》劇本從德國回到香港,他認為科技與人類的關係愈來愈密不可分,科技分分鐘決定人類文明的走向。香港人與科技更為融合,更加「後人類」——生活依賴科技,卻鮮詰問科技。有見及此,甄拔濤搬出《後人類狀况》於亞洲首演,幽默地向香港觀衆發問這個嚴肅的科技議題。

《後人類狀况》講述遙控無人機師Frank安坐家中就可以轟炸他國國土;然而其子Another一出世卻沒有屁股,妻子Jane指這是一個來自東方的傳說……因此Frank決定造訪被他轟炸的地方;Another則安裝了機械屁股保命,卻快速成長,並獲得了一項異能。故事雖從家庭而起,但父親Frank在兒子出生未幾就出走家門,家庭關係並非劇目處理之事。反而家庭中的3人——父親Frank、母親Jane和兒子Another,各自如何與科技對話,才是劇情方向。

安坐家中炸毀國家

甄拔濤談起劇中角色時,彷彿真有其人。他覺得戲中情節對父親Frank衝擊甚大,本來安穩的生活,從生了一個沒有屁股的兒子起,才驟覺生活既不受保障,又不穩定。正因為價值觀受衝擊,Frank才想前往被他遙距轟炸的地方去觀察。甄拔濤說:「其實他不知道這場戰爭是怎樣,這是一個虛擬世界……他在家中操控無人機而已。他其實不知道死人是怎樣,直到他去看的時候,才知道戰爭是這樣的一回事。」另一邊廂,Another因為有一個機械屁股——海量數據存取和連結令到他快高長大,「恰恰令到Another的生命變得奇妙」。至於母親Jane擁有收集大數據的能力,後來加入了一間科技頂尖的公司,從事於一些科技計劃。但Jane後來發現那些計劃與她的一些信念相違背,「對於Jane來說,她需要面對這個信念與做這件事的衝突」。

甄拔濤過去一年在德國曼海姆國家劇院擔任駐院作家,並完成多套作品於劇院首演,當中包括「未來三部曲」終章《宇宙到處的聲音》。「未來三部曲」透過劇場探討未來世界,三部曲劇情並不相連,但都與德國別具淵源。首章《未來簡史》在2016年入選了德國柏林戲劇節「劇場相遇」的「劇本市集」5個劇作之一,同年於香港上演。至於次章《後人類狀况》在2016年獲德國多蒙特劇院邀請參與投案環節,去年在德國法蘭克福劇院首演,本月底終與香港劇迷見面。

反思科技對戰爭影響

《後人類狀况》的意念開展於思考科技對未來戰爭的影響,隨後才發展到思考科技對人類命運的影響。回溯到8年前,在柏林的博物館,甄拔濤遊歷一個講述未來戰爭的展覽——其中提到遙控無人機師可遠離戰場操控無人機作戰。這一幕對他十分震撼:「原來未來戰爭可以發展到這樣。現在可能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去到俄羅斯攻打烏克蘭,雙方都使用了不少無人機。但當時我就開始思考,這樣會引伸出什麼問題呢?」他追溯到兩次世界大戰,由於兩場戰爭所運用的科技處於不同面向,導致兩者的作戰心態亦有不同,於是他問道:「如果我們再有戰爭的話,其實是一件怎樣的事?」他一邊思考,一邊就寫成《後人類狀况》的開頭部分。

從思考科技對未來戰爭的影響,擴展到思考對人類命運的影響,理由卻油然而生,因為科技影響人類這件事「已經發生在我們身上」。「後人類」的定義繁多,甄拔濤則取了一個相對簡單的定義放進《後人類狀况》:「(我們)不止依靠身體,還需要依賴科技來生活,這種人與科技的結合,就是『後人類』。」他舉例,當他沒有戴眼鏡時,在500幾度近視下所有事物變得模糊,根本沒辦法好好生活。甚或生活上許多事依附着手機,當我們沒有了手機,在生活上就會變得徬徨。然而,「科技就等於好?大家經常說『科技進步』,科技是否等於進步呢?還是科技令到我們產生更加多問題呢?科技對文明、對人類有沒有更加大的影響呢?」甄拔濤一連拋出數個問題詰問科技,只因他觀察到「在我們喜用科技的時候反而好少思考種種問題,但這些問題其實影響着整個人類文明的走向」。

未來主義式暗黑喜劇

《後人類狀况》跟隨甄拔濤的步伐,從德國飛回香港。然而香港討論科技議題的氣氛未算熾熱,是否不合時宜?甄拔濤就認為思考科技是一道全球議題,無分德國、香港。他甚至認為香港較德國更加迫切需要思考科技議題,因為香港人與科技的接觸面更為廣泛,「習慣了便宜、快捷、方便的科技,反而更加少去思考究竟科技帶來什麼影響」。但他强調,不代表德國人不受科技影響,只是他們更加為意科技對自身的影響,有時更會刻意數碼解毒,暫時遠離一下數碼產品。

《後人類狀况》出發點一本正經,但有報道形容該劇為未來主義式的暗黑喜劇(futuristic dark comedy),甄拔濤默默點頭同意。他覺得「每一件事,我們都可以選擇認真對待或輕鬆應對」,即使劇目牽涉到嚴肅的科技議題,但「我們可以選取一個不同的態度,有時笑代表着想像力」。他發覺「有時好認真、嚴肅講一件事,大家都未必領悟到」,這個科技議題剛好可以透過幽默的方向來述說。

劇情簡介有一處描述到:「然而有天兒子Another出世,卻沒有屁股!太太 Jane告訴他這是一個來自東方的傳說……」香港人看見,自然會心微笑,聯想起「生仔無屎胐」這個歷久不衰的詛咒。但是德國人又如何理解這個「來自東方的傳說」?甄拔濤憶述:「德國人聽到的時候會覺得是一個詛咒……他好難明白廣東話的語境,但他明白那個業(karma)。」對甄來說,「生仔無屎胐」是語言背後許多意象之一,那些語言背後的意象某程度上更是一種語言的精髓。於是他就問道:「那些意象是否跨文化?」從這個問題起步,及後將「生仔無屎胐」的概念放入劇本裏,向國際觀衆求問「是否所有文化都可以聽得明、看得懂」?

神話與人類文明

其次「生仔無屎胐」作為一個詛咒,來自遠古、神話,恰好與科技相反。假若要談論人類文明,甄拔濤覺得單單思考科技並不足夠,還需要考慮到神話。他借用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Max Weber)的講法——工業革命前,人類處於魅惑(enchantment)的社會;工業革命後,人類處於解魅(disenchantment)的社會,神話與科技分別佔據了工業革命前後的人類社會。「人類雖然有許多科技,但其實不等於人類文明的全部。反而一些古老的思想資源,或者我們前人的智慧,都是重要的。」或許也不用將「生仔無屎胐」搞得那麼複雜,只要「(生仔無屎胐)一說出口,不單香港,全世界的人一聽到就覺得有趣」。

「低科技」也可演繹高科技故事

雖然劇目探討科技,但甄拔濤强調不會運用現時流行的藝術科技(Art Tech)來呈現,因為「問題在於這個故事反思科技,所以不一定要用科技,否則某程度上是自相矛盾」。再者,其藝術取向傾向運用傳統舞台效果來呈現科技,即是通過服裝、聲效、燈光、影片等。「不一定講高科技就要用高科技去講,反而我用另外一些方法也能表演。」觀乎以往的科幻片,諸如《2001太空漫遊》(1968)、《銀翼殺手》(1982),不少科幻片未必需要高科技,「即是你可以好low-tech(低科技)但做到high-tech(高科技)的事」。

至於《後人類狀况》想說什麼?甄拔濤貫徹劇場人一貫作風,留待觀衆詮釋。

■《後人類狀况》

日期及時間:10月28、29日晚上8:00 / 10月29、30日下午3:00

地點:香港大會堂劇院

票價:$200至$380

網址:bit.ly/3LH4rfu

文:嚴嘉栢

編輯:朱建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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