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ys of seeing:鳥倦知還看粵劇 「二年級」寫給初心者的入門指南

文章日期:2022年11月06日

【明報專訊】早前寫過有關古典音樂廳,以及有關維也納愛樂演出曲目的文章,這篇通識程度的文章是介紹粵劇。自知這方面的認識及浸淫,一不及專家,二不及戲迷,但我這一年多,從擔心「唔識睇」,看到津津有味,期待下一場演出。藉此機會向有興趣看大戲,但不得其門而入的朋友,分享一些個人體會。跟我寫了十幾年的古典樂評及影評不同,粵劇是我在疫情期間,海外古典音樂家無法來港,我又不能飛出去觀看一流演出而培養的喜好,殊不知愈看愈起勁,入戲院的頻密程度,及得上疫情前在香港入音樂廳,這個新興趣又反過來令我對古典音樂,尤其是相關場地有更深入想法。

本是平民娛樂,有什麼好怕

我其實不是從「鬼佬大戲」歌劇(opera)轉向粵劇,而是經由「日本大戲」歌舞伎(kabuki)回歸香港。疫情前兩三年在東京大約看過20場,歌舞伎仍維持開日場的傳統,所以我往往是日場(例如上午11時)看歌舞伎,夜晚聽古典音樂,或者一日連看日場及夜場(約下午4時)歌舞伎,順帶連文樂(木偶戲)及能樂(傳統更久遠的劇種)也一同涉獵。即使有個「歌」字,「歌舞伎」其實像話劇多過歌劇,演員很少需要唱歌,跟粵劇及其他中國戲曲對「唱」有很高要求是截然不同。

我初接觸歌舞伎時同樣有「唔識睇」的擔憂,不過很快發覺,儘管其表演形式很風格化,每個動作都像有特別含意,但它本是平民娛樂,只是西化的現代日本娛樂不再採用那套表達方式。粵劇亦可作如是觀,即使打開任何入門教材,一大堆專有名詞撲面而來,但真的走進劇院看看、或至少想像一下大戲的觀眾,他們像是飽讀詩書,或者考了什麼粵劇學位,能一邊看劇一邊說出所有名詞及格式的嗎?粵劇至少在半世紀前,是香港人重要的平民娛樂,我還有什麼好怕呢?你還有什麼好怕呢?

粵劇一直在香港文化之中

讀書時從沒接觸過粵劇,據聞中小學教育已下工夫補足,但我認為將大人做不到的事情寄望小朋友,不切實際,而我身為中年人,粗略估計,40歲以下的香港人大抵在缺乏粵劇的氛圍下長大,他們的父母中,聽粵劇或粵曲的已是少數。今天入場看大戲,四五十歲的都少見,多次有鄰座的婆婆說:「哎吔,你咁後生都睇大戲啊!」我只好扮後生了。在歐洲聽古典音樂,我們不知就裏會以為他們的觀眾「老化」,實情是他們不斷有新的中年或老年觀眾加入,我正想鼓勵不同年紀的讀者嘗試看粵劇,而不是二分為年輕人及不是年輕人。

粵劇真的離我們很遠嗎?40歲以下很少接觸粵劇,而在電影的領域,我感到五六十歲以上的香港導演,大部分對粵劇或中國戲曲至少有基本認識,未必會刻意呈現在作品中,更像是基本素養。最有趣的例子是周星馳,他早期演出已見兩種媒介之影響,一是日本動漫,二是廣東娛樂,粵劇就是當中代表。羅家英和他擦出火花,可不是偶然。另外就是《唐伯虎點秋香》,簡直令人忘記了任白的粵劇電影了。

無綫在1990年代有不少古裝劇,雖然不是直接改編自粵劇,但當中的故事很多是之前幾十年經粵劇流傳,去到1990年代拍成電視劇,變成那一代不看粵劇的觀眾的新故事,記憶至今,例如關詠荷做女主角的《河東獅吼》和《醉打金枝》,或2000年後馬浚偉主演的《洛神》及《帝女花》。

古曲新詞,易寫易演

從歌劇的角度看,粵劇和它一個主要分別是曲詞的關係。歌劇先由劇作家寫好劇本(libretto),再交給作曲家為全劇譜出原創音樂,較舊的歌劇,念白或宣敘調(唱出來的對白)未必要管弦樂,但給歌手表現唱功的詠嘆調、二重唱,或者合唱曲等,需要將管弦樂伴奏,以及歌唱的旋律逐個音符寫出來,作曲家被視作一齣歌劇的主創人物。

粵劇則由編劇包辦,但歌詞對白以外,毋須像西樂般創作全劇音樂,而是選用既定格式及曲調配落歌詞,但也有主題曲的旋律是找作曲家原創,例如《鳳閣恩仇未了情》的《胡地蠻歌》。編劇家葉紹德以中醫執藥去比喻粵劇編劇的工作,左取一些,右取一些。創作音樂的時間大幅節省,也減低演員學習及背劇的難度,令觀眾不斷有新劇看。

代表德國歌劇之巔的華格納包辦曲詞,一齣4小時歌劇要寫幾年,最後他連歌劇院也自己設計。唐滌生1年平均寫出20齣粵劇,不過難免急就章或需要徒弟代筆。粵劇在香港興旺的幾十年間,便留下眾多劇目,我過去16個月,撇除了疫情封場及歐遊,實則只看了9個月,已看過70多齣不同劇目了,可別以為粵劇就只有《帝女花》或《紫釵記》。相比之下,在香港找一個現場看過70齣不同歌劇的觀眾應該不易,不過歌劇的音樂風格比粵劇豐富。

先當成一齣戲去看

不少綜覽中國戲曲的戲迷,認為粵劇的表演不夠其他劇類精細,比較倚重劇情。我認為這正是一個切入點,令我可以拋卻「唔識睇」,亦即是不知道這個手勢、這一下鑼鼓代表什麼的顧慮,簡單當成一齣戲去看,在知道粵劇是一門藝術之餘,先當成娛樂去挑起自己的興趣。

現在於香港的粵劇演出,大多把長度限制在3小時左右(未計換景及一次中場休息),一齣6場的戲,平均半小時一場。未接觸粵劇,會以為它節奏很慢或沒完沒了,粵劇當然不會是動作或喜劇電影那種速度,但樂隊中的「掌板」控制好節奏,令演出穩步前進,編劇家的「執藥」亦包括把念白及歌唱的比重及緩急拿揑妥當,我看一齣3小時粵劇,時間通常過得比一齣3小時歌劇快。

《帝女花》之外還有選擇

我認為在娛樂唾「手機」可得的年代,反而更應該入戲院看戲,令自己更易投入,不被外間打擾。長輩語重心長,以為一齣粵劇對入門者太長,不如看「折子戲」(有佈景及服裝的著名選段)或索性聽「粵曲演唱會」欣賞著名的主題曲,就如聽歌劇詠嘆調音樂會那般。但這樣斬件的初嘗粵劇,很易把名曲的情感抽離,《香夭》的動人不只在於原曲《妝台秋思》及唐滌生的詞,而是從我們之前看到男女主角歷盡生離死別累積而來。只看折子戲或只聽主題曲,就好像旁觀一段自己無經歷過的感情,所以我主張成年入門者更應該從全劇開始。

但不必由《帝女花》起步,我尊重各位專家及教師,以它來引領不同年紀人士進入粵劇世界,不過以我這個在古典音樂及電影浸淫多年,對沉悶的容忍度算高的人來說,是其他劇目令我愛上粵劇。《帝女花》無疑是示範粵劇藝術價值的好例子,但同是唐滌生作品,相等於喜劇的《獅吼記》或《紅菱巧破無頭案》的娛樂性更強。粵劇亦不止於唐滌生及任白,例如當年麥炳榮及羅艷卿「開山」(首演)的《梟雄虎將美人威》及《蓋世雙雄霸楚城》都易看,並有任白戲寶沒有的武場。麥炳榮及鳳凰女在1962年香港大會堂開幕時演出的《鳳閣恩仇未了情》,第一場就唱主題曲《胡地蠻歌》(一葉輕舟去……),但此劇比較胡鬧,演員的爆肚很易過火,中年人年輕人又未必笑得出。

八和會館線上線下推廣

我去年夏天開始多看粵劇時,是從八和會館「粵劇新秀演出系列」開始,當時還在油麻地戲院演出,該場地現正閉館加建,系列暫時移師至高山新翼,本月中會有2022劇季的演期四。粵劇本已票價相宜,此系列還要比一般平一半,大可以盡量買前一點,但此系列不提供字幕。雖說是新秀演出,但會由老倌擔任藝術總監,即如導演般指導新人,演出未必是最高水平,但先用來探索自己的喜惡再去看名伶演出也不遲。至於八和會館在疫情期間製作的YouTube系列「粵劇網上學堂」不適合起步的觀眾,但有了相當興趣才看,必有得着,就如各個專有名詞的真人示範那般。

上月從德國看古典音樂回來,趕及看兩個周末的重要演出,一是我現在最喜歡的吳仟峰擔綱,聯同阮兆輝及尹飛燕演出兩部較近期創作的歷史劇《呂不韋》及《戰國春秋之燕荊傳》,後者是荊軻刺秦王前的故事。再早一個周末看藝術節補場的「新馬師曾名劇展」3場,較年輕世代的藍天佑及阮德民演出新馬師曾的著名角色。其中以「斬經堂」一場為重頭戲的《一把存忠劍》有美國駐港澳總領事捧場,奇怪是香港網民熱烈轉貼他吃兩餸飯或蛋撻的社交媒體帖文,卻對他看《一把存忠劍》比較視而不見。講本土、保存粵語文化,又豈能無視粵劇呢。

文˙ 劉偉霖

{ 圖 } 作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朱建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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