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作為一個巴西球迷，今個月男足世界盃前的一件大事，當然就是主教練鐵迪宣布決賽周球員名單的記者會。獲徵召的26名球員沒有太意料之外的人選。換言之，也沒有球員是意外落選的。這當然不代表名單沒有任何爭議。巴西國內輿論的焦點，是39歲的丹尼爾艾維斯是否還值得入選。後來有人傳給我一張圖。圖的右方是效力英超熱刺的李察利臣，左方是利物浦前鋒法明奴。該圖的信息很清楚，就是指出法明奴今季在球會的建樹遠比李察利臣多，所以法明奴落選巴西世界盃名單，而李察列臣獲得徵召，是不合理的。而我即時被這張圖惹怒了。
相信不少足球迷和我一樣，對世界盃雖然總是充滿期待，但同時又會因為那些平時不太關心足球，又要突然在世界盃期間化身球評／迷的人而感到煩厭。近幾屆我比較害怕的，則是那些我稱為「英超中心主義」的球迷。這些人平日所看的球賽數目，可以比我更多，但到國際大賽，他們的視野仍然是建基於他們愛戴的英超球會和平日所看的英超賽事。對他們來說，在看國際賽時，球隊之間的勝負未必重要。更重要的是，他們愛隊的參賽球員是否有好表現、是否得到國家隊教練團公正的對待。更重要的，當然是希望他們不要受傷而影響球會的成績。
這種態度其實沒有任何可議之處。只是當他們不嘗試去了解國家隊自己的踢法、體系和近况，就以自己平日以球會賽事為主的觀戰經驗妄議一番時，原本小器的我就難免有些情緒。明明法明奴近年在國家隊得到充分的上陣機會但鮮有良好表現，而李察利臣可以為巴西的鋒線帶來其他攻擊球員沒有的價值。因此，以今屆費明奴在英超入球遠比李列利臣多而質疑鐵迪亂選人，實在是無的放矢。
其實在香港出現這種球迷，應該是本世紀才有的事。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我們身在香港已可以聲稱自己是某歐洲球會的支持者。但要每場追蹤利物浦和阿仙奴的表現是不可能的事。在當年的香港，世界盃的意義，主要就是各支國家隊競逐殊榮的大賽。世界盃的基本單位就必然是各支國家隊。我們的視野不大可能以球會的利益為切入點的。於是，大部分球迷都會找到一支國家隊為支持對象。當然，那些熱門球隊跟我們其實沒有多少關係，再加上國家隊的比賽遠不及球會的多（我們看到的就更加少）。香港球迷也會講求對主場在萬里之外的球會表示忠誠，但大多數未必認為長期對一支外國國家隊維持忠誠是一種責任。
英超中心主義球迷
這不代表香港的球迷不會在未來幾個星期為他們喜愛的國家隊而情緒備受牽動。而大概無可置疑的是，在香港最受追捧的球隊是英格蘭。反殖者（包括我）毋須為此太過擔心。根據筆者所做的訪談，對英格蘭的熱愛多數跟戀殖沒有多少關係。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對英格蘭足球的熟悉。就算今屆部分熱門球隊也會有不少英超戰將，始終英格蘭是唯一一支幾乎所有球員都在英超效力的名牌國家隊。為熟口熟面的球員打氣，了解這些球員的特性，始終是比較容易的。（當然，英超在香港的地位，跟英語在殖民時代在香港所建立的地位，也不會沒有關係。）
為捧偶像而睇世盃
至於那些以「英超中心主義」看世界盃的人，則會因為其偶像和鍾愛的球員為某支國家隊效勞，而特別關注相關的國家隊。但他們卻未必會因此對該支球隊產生強烈認同。在訪談中，這些球迷喜歡會用「睇」這個字以表達他們追看世界盃時的態度。例子有：「我睇法國。」用「睇」而非「捧」這個字，帶出了只有關心關注，卻沒有鍾愛的意思。由此可見，對這些球迷而言，世界盃不一定是他們翹首以待的盛事。由於今屆世界盃在11月舉行，英超等西歐聯賽不得不讓路。甚至可能令這些球迷覺得是世界盃是打亂了他們平日看球的習慣和節奏。
球會賽事和國家隊賽事之間的關係，常被理解為存有矛盾的利益。所以總有利物浦球迷會為法明奴缺席今屆世界盃而高興。但兩項賽事也不止有矛盾。以英超中心視野看世界盃的香港球迷，不就是因為平日的英超的關注而對世界盃有興趣嗎？與此同時，不少人當初對足球感興趣，也跟世界盃熱潮有關。我自己也是這樣成為球迷的。
跟往日不一樣，電視台對塑造大眾焦點的影響力已大不如前。即使如此，收費電視台、跟世界盃相關的贊助商為了搶佔市場份額，還是會透過海量宣傳令更多人關心世界盃。透過世界盃認識了名將，之後對他們效力的球會和他們亮相的聯賽產生興趣，也就順理成章。
對筆者而言，世界盃是頭等大事，不單因為巴西隊又要爭取冠軍。同樣重要的，還有世界盃本身獨有的魅力。向來我都是盡可能觀看每一場世界盃決賽周賽事的。這是以往直播球賽少的年代所積下來的習慣：作為球迷，這就是應盡的「責任」。吾道不孤，一些受訪者的想法與我相近。這類型的球迷也會提到，世界盃是欣賞各國球員、擴闊自己對足球眼界的平台。隨着球壇生態的演變和科技提供的便利，今時今日在世界盃目睹一位名不經傳者橫空出世的機會是少之又少。但800多位參賽球員中，總有大量是我們不熟悉的。除非你的職業是「開盤」，否則也無法對32支球隊的踢法和實力都瞭如指掌。因此，以足球迷（而非某一隊或某一球員的擁躉）的身分去迎接世界盃，伴隨着的總有不少問題。例如，加拿大除了艾方素戴維斯之外還有沒有良將？突尼斯面對前殖民主時能否如20年前的塞內加爾一樣，讓法國隊難堪？哥斯達黎加可否如8年前一樣，在分組賽場上力壓名牌球隊？
儘管世界盃不可能擺脫國族主義，熱情的擁躉如我總有蠻不講理的時候。然而，這種講求觀摩、開拓視野的觀戰態度，反過來卻有助我們擺脫狹隘與封閉。2026年在北美三國舉行的世界盃，決賽周參賽球隊將擴軍至48隊，比賽場數將由今屆的48場增至80場。就算撇除自身的年紀和精力不談，我實在懷疑今屆是最後一屆可以盡力「睇晒」的一屆。
支持某支國家隊、某球會的球迷身分、欣賞球技和擴闊視野，這3種觀看世界盃的角度，不是互相排斥的。一個人可以同時有多於一種視線。如果你即將追看卡塔爾世界盃，你又是用哪種觀點出發為主？
作者研究結果：Lee, Chun Wing (2022). 'Watching the FIFA World Cup under cosmopolitanisation: how football fans in Hong Kong followed the 2018 World Cup', Leisure Studies, 41(4): 587-6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