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知巷聞:石梨坑村 太公開村 曾孫女守村

文章日期:2023年01月29日

【明報專訊】聽父母輩的香港故事,由住木屋到上公屋算是聽得多,由公屋住返上山還真是新鮮。「初頭去廁所,要屙落個桶度,真係嚇死人,大便先至死,要忍住返去11座屋企,哈哈哈哈﹗」葉雯的媽媽說得爽朗直接,30年前嫁上山沒想太多,「鍾意佢阿爸就唔理啦」,其實她昔日居住的石籬邨跟這條石梨坑村,只隔一條馬路,今天她早習慣親手用石砌欄、定時除草防蛇,然而這樣的生活說不定快將消失。葉雯與同村長大的表妹周藹銓數月前從區議員消息得知,政府欲改劃石梨坑村所在的綠化地帶來建屋,急急成立「石籬改建關注組」召集居民以行動反對,數月下來輸贏未定,卻意外拼湊出家族史與地區史。

成村比石籬徙廈久遠

從葵芳站坐車上山,一直到盡頭的安蔭邨巴士總站下車,葉雯帶記者繞到後方往石籬(二)邨走,沿着馬路走就找到石梨坑村的入口。她解說安蔭邨,「以前跟我們一樣是個山,在1994年變了這些樓」,媽媽從小居住的石梨貝徙置區,原是建於1960年代的第四型徙置大廈,她問街坊得知以前住在鐵皮木板屋的「安置區」居民獲遷到這些大廈,後來又有不少人原區上樓住進安蔭邨,徙置區後來命名為石籬邨,現仍存的10座與11座被改為中轉房屋,上月才在仍有居民爭取原區安置不果的情况下清空重建。周藹銓說很多人以為這一帶歷史追溯到最舊,就是石籬邨,那裏亦以電影《掃毒》、《盲探》取景地為人所知,但對面「連Google也搜尋不到什麼資料」的石梨坑村,成村源頭來得更久遠。

二戰前首批村民遷入

臨到村口,聽見葉雯對着下山村民喊聲「舅婆」。葉雯說:「我太公(葉榮)是開村的其中一人,他們大部分人來自肇慶那邊的羅定,都是鄉里,雖沒親戚關係,但我們都是這樣叫。」村口信箱是爺爺葉樹佳在1960年代申請的,大概可以1至100號及101至200號分辨一村及二村單位,而1950年代末已有村民獲政府批出租用官地的牌照。「太公作為開村者時,誰開村誰就是地主,所以有什麼人想來借用田地,就要付錢給他,到我爺爺時把錢以各種形式捐了不少,亦被叫作村長。」信箱旁有些香爐,有村民述及光緒年間已有民居,而他們就找到1856年文獻將此處記載為「香港九龍新界中葵涌石梨垠」,二戰前第一批村民遷入,細看太公保存的分地文件中記載了「石梨坑村」的名字;1950年代又有第二批居民進村,此時村名就開始出現在政府文件中。

今餘百多人居住

村中興盛時連同上方金山村住了約 2000 人,現時則有30戶約百多人,曾有村民種米種菜、養豬養蜂、打鐵、磨豆腐維生。一道鐵拱門上掛一盞燈,「這是通往居民的家,他們也是最早一批居民,屋企後面以前是種桔的,種完攞去年宵賣,1970、80年代開始種,100元一棵,誰知過了十幾年仍是100元一棵,就沒做了」。我們上山去看以前是梯田的地方,遇上本是走在前面梯級、挨欄稍歇的婆婆,她記得1962年15歲時來港,隨丈夫住村中先輩留下的房子40多年,「佢拆到嚟,官字兩個口」,她指指葉雯,「佢太爺過咗(身)了,我也識佢阿爺,你說住了幾多代人?窮人同政府鬥,根本就兩件事,不過佢哋太有心咁解啫」;不過走上兩步,亦有中年村民見人來拍照,怒說不要搞事,村內兩種聲音,有不想被連根拔起的,也有渴望上公屋的。

村外人到訪 訝異市區中的鄉村景象

到訪葉雯的家,媽媽葉太談及曾對地政處的人說,「你畀我住多10年啦」,「到時60幾歲都瓜㗎喇,哈哈哈,他們說你冇咁短命,我話咁你係咪唔拆我間屋?佢話可能𠵱家唔拆,個發展可能未去到這邊,不過要睇政府,冇理由留幾間畀你哋呢度,點知第二次16個人來敲門說要入屋影相,那時就開始驚了」。她與葉雯父親是小學同學,自小已一班人通山玩,「我們住樓,禮拜六日會成班上山,男仔就去捉豹虎(又稱金絲貓的蜘蛛)」,本是賣水果的她說夫家從前種菜賣菜,算是同行,她少女時代出慣勞力,上山生活後除了去廁所不慣,很快就適應,髹油砌牆都親力親為。女兒葉雯是藝術家,去年因成婚才搬出,她介紹原本裝糞肥的小屋,曾改成她的畫室,「好似農夫咁,有日光時才可以畫畫」;旁邊裝過農作物的瓦缸,是她幼年洗澡用的。在這個山頭上,他們家世代沿襲着簡單的鄉村生活,丈夫每星期隨她回來吃飯,亦訝異現代香港在市區旁邊見到這般景象,「佢話終於感受到人與土地的連結」。

起居緊扣石籬社區

石梨坑村居民並非隱居山上,生活跟整個石籬區扣連一起,葉雯與周藹銓兩表姊妹都憶述小時候爺爺/公公是當區小巴司機,石籬邨有個街市,「婆婆賣菜找續多,擺檔又好唔得閒去銀行唱錢,就拿公公的散銀同街坊唱」,你一言我一語回憶,「我們細個食完飯會幫手數大餅」、「數錯會被婆婆鬧,10個一棟吖嘛」。尋找舊日照片與書信得知,壯年村長葉樹佳多搞作,除了爭取信箱,也去信政府部門引入電力、水管,還曾建立過「石梨坑村互助委員會」,以及「石籬康樂組」,為稱為「石梨貝」這一帶居民搞康樂活動。

成立關注組 不放棄一成機會

一個孫女做藝術,另一個孫女長大後則從事關注環境土地議題的工作,周藹銓笑言也許與基因有關。她的家就在表姊家下方,以前兩個年輕人只見面打聲招呼,自去年9月底知道改劃消息,幾個月之間聯手成立關注組,一人主力收集村中口述歷史,一人研究政策、資料,政府的「葵涌石排街用地公營房屋發展計劃」擬建5座樓容納1.5萬人,此方案往城規會闖關,第一輪公眾申述在今年1月18日截止,他們在村內奔走相告,又對外宣傳喚起關注,受訪當天方暫時可以喘喘氣。

近金山郊野公園 憂改劃破壞生態

工作上拆村個案接觸得多,周藹銓並不是一開始就決心行動,她說:「我見過好多這些綠化帶都保不住,知道(成功阻止拆村)結果可能很微,都有段掙扎,究竟我做唔做呢?當這件事來到我家門前,就算我有相關背景,都有那種恐懼與掙扎。」她翻查過去10年數據,政府開發綠化帶為住宅用地的成功率高達九成,但他們研究過後點滴建立理據:石梨坑村上方是金山郊野公園,在郊野與市區之間起緩衝作用,「郊野公園的雀會飛過來這邊,動物不會分界線,不斷探索生活空間,如果連這緩衝都消失,便會直接影響郊野公園的動物」。他們發起「石籬動物收集活動」,介紹村內發現的蛇目褐蜆蝶、藍點紫斑蝶、擬旖斑蝶等,呈現這條村對於香港的生態價值。

他們也觀察二村作為公共空間的作用,二村居民較少,是行山人士及石籬居民聚首與休憩之地,有個由居民借出、慈善團體經營的社區園圃「金山田園」。梳理石籬規劃,當區住了7萬人,以規劃標準計算應有14頃休憩用地,區內卻缺乏康樂設施,附近公屋石歡樓原是計劃興建體育館的9H用地,結果改建為住宅,以往在該處搭的戲棚現亦難覓地方再搭。改劃若是成真,將進一步把居民以自身韌力開發享用的康樂空間消滅,增加人口令原有問題更嚴峻。

成敗得失由自己書寫

二人被潑過很多冷水,「很多人跟我們說,做來做乜嘢?都已經發生咁多事,點解你哋仲做呀?」他們由親人着手改變,葉雯請媽媽幫手逐戶拍門發傳單,葉太說:「你唔行出第一步,點知成唔成功啫?」周藹銓在2019年後與媽媽曾存在一些矛盾,今次本來亦問她所做「有咩用?」想來媽媽對自己說幾小時理念都不見動容,直至她提到村沒有了,會影響媽媽與弟妹間的連繫,「她說問我(村內歷史)冇用㗎,我都唔係知好多咋嘛,你問多啲公公啦,幫我諗橋,我就知有點打動她了」。一天葉雯還聽媽媽說,沒想到表妹母女在村口一同綁橫額﹗

「或許很多人會以城規會的判決來定義今次的輸贏」,周藹銓說第一輪申述完結後,按城規會制訂圖則的程序,會處理及公開申述意見,然後公眾可作第二輪申述及被邀出席公聽會。不過去年底政府已向立法會提交修例草案精簡程序,公眾申述只剩一輪,周藹銓說石籬恐成最後個案,未來大眾或不會再有幾回合反映意見及爭取政府改變計劃。重提第一輪申述午夜死線來臨前搏盡,葉雯笑言「好恐怖」,趕着呈交最後關頭收到的意見;而他們也上了一課,原先讓村民填表,發現有些人不懂寫字,「後來佢講我哋寫」,漸漸同路人多了,有表弟幫忙處理電腦問題、石籬居民自製設想圖、環保團體分享經驗……

兩周內逾千人響應

他們在網上向全港市民收集意見,兩周內收到近千份,周藹銓亦對輸贏有了新的看法:「既令很多村民感到難以置信,也正好印證了,與抱持相同信念的人為該做的事發聲,早已無關『輸贏』,更何况成敗得失,該由我們來定義和書寫。而我確信石梨坑村只是香港各處的縮影。」

二人都在工作以外擠出時間,衝過申訴一關後,又籌備導賞團及持續收集意(linktr.ee/shekleihangvillage)。她們還是不斷去掘腳下土地的故事,抬頭看,家族的「祖屋」外牆有個標誌,表妹說「細個覺得似銀行商標,唔知點解」,表姊問過爺爺了,「因為他好鍾意工廠式的東西,工廠會有logo,他就自己創作一個給這間屋」。她期待一會回家吃那頓晚餐,是時候也向爸爸收集口述歷史,續寫1990年代的村史了。

文˙ 曾曉玲

{ 圖 } 受訪者提供、曾曉玲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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