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電繪漫畫大行其道之時,有年輕漫畫家堅持手繪,執著於鉛筆的原始質感。梁慧欣(Chivas)用了半年時間,一筆一畫創作出個人首本長篇漫畫Night Night。作品最終奪得國際獎項的肯定,帶她走出世界,看到漫畫產業的種種可能。
描繪香港夜行景象
Night Night是一個有關夜晚和散步的故事,來自一名常常失眠的漫畫家。「本身我都經常失眠,當時在想如果我要畫一本漫畫,希望是臨瞓之前可以輕鬆地看的。」夜晚、散步的主題一直貫穿Chivas以往的創作,現實中她有時會從火炭的工作室往沙田或大埔方向散步,短則10分鐘,長則步行數小時、走了幾萬步。「其實都沒有目的地,就是在街上行。有陣時想不到如何畫,就去行吓。未必想得通,但是那個晚上可能會放鬆點。」日間總有工作纏身,所以Chivas通常在晚上展開散步之旅。2021年,她在首次個人展覽中展出木版畫作品《夜間散步》,正是描繪她在香港夜行的景象。散步途中或許遇上一些人、一些沒有看過的景物,是她創作路上很重要的靈感來源。
2021年底至2022年中,香港正經歷第五波疫情高峰,而Night Night亦在這段時間中誕生。Chivas希望看畢漫畫可以讓焦慮的香港人有平靜的感覺,好好進入夢鄉。故事最初描述男主角足不出戶,終日埋頭畫畫。Chivas說自己都會有這種狀態,「自己閉門畫畫,可能真的有段時間會同外界或者其他人好脫離。但同一時間,畫又可以令你去接觸其他人,或者同其他人建立connection(連結) 」。疫情期間很多人都會對這種疏離的閉關狀態深有共鳴,Chivas更想讀者聯想起經常結伴散步的人。男主角本來對離開家門感到惶恐不安,女主角的出現讓他突破心理關口,踏上一趟尋找「最美風景」的旅途。「當然沒有女主角的話,故事都是成立。但如果漫畫是畫給人看,我會希望在看的人都有個人陪佢,可能是另一半,可以是朋友、屋企人。」
堅持不用電腦
男女主角踏上冒險之旅,但Chivas為了創作他們則要足不出戶。「最開始諗得好理想,譬如我8點起身,跟住凌晨12點畫完,但(最終)到凌晨2點都仲畫緊,是不會有free time(自由時間)。」平常人很難想像一天內執筆10幾個鐘,更甚的是她這種閉關日子維持半年,只有一天外出行山。以前仍可散步減壓,不過創作Night Night時間緊迫,Chivas只能在家看看劇集和動畫,或是放空休息。
Chivas參與首屆「港漫動力」香港漫畫支援計劃,獲得資助以完成出版漫畫的心願。計劃會定期檢視漫畫創作進度,亦要求在指定限期前遞交作品。有別於計劃下其他漫畫家和漫畫企業,她的漫畫是全手繪,牽涉的工夫和時間很多。以往的短篇作品最多30餘頁,但今次Night Night多達170多頁,全靠鉛筆和木顏色畫出。Chivas先由畫火柴人起稿,再加上細節組成分鏡,單是分鏡已經先後有3個版本。完成分鏡的下一步是畫粗略的草圖,之後是以草圖墊底正式畫線稿、上色。難上加難的是,手繪不能像電繪般輕易修改錯處。「始終我用鉛筆,紙有限制啦。你擦得多會太明顯,唔執得走,咁我就要整張(重新)來過。」
全手繪帶來種種限制,連「港漫動力」的導師都建議她部分工序改用電腦。Chivas並無聽從,她的執著既有現實考慮,亦是個人對藝術的堅持。她多次笑言自己「電腦唔叻」,不只是畫畫,連書中人物所有的對白都是她親手寫出來。她說很喜歡鉛筆的手繪觸感,電繪無法取代,舉例製圖軟件的畫刷都有固定樣式,網上仿手寫字體又始終有些工整,「我要嘥時間去想如何做番raw(原始)的感覺,咁我不如用手畫」。單靠鉛筆會否難以做出變化,例如顏色運用?她不認同,因為筆觸的力度、粗幼都可以畫出很靈活、很卡通的圖像。手繪對於畫家只是回歸基本步,每一個藝術品總是由鉛筆起稿,在Chivas眼中是一種很自由的工具。
奪博洛尼亞童書獎
閉關良久,所幸從散步得來的靈感帶她走到更遠的地方。今屆「博洛尼亞最佳童書獎」收到全球2349份報名,Night Night突圍而出,奪得漫畫類作品青少年組特別提名獎,是少數來自華人地區的作品。此外,Chivas的木版畫作品《夜間散步》同時入選「博洛尼亞兒童書展」中的插畫展。她其後隻身到意大利領獎,雖然心情激動,但她作為香港唯一代表亦有種失落。「譬如他們叫到某個國家,該國的人就會好興奮,或者衝出來幫他影相。我諗如果之後多啲香港人都入到,可能更好。」
Chivas 2018年畢業於香港浸會大學視覺藝術院,香港有幾多像她一樣年輕的漫畫家呢?她坦言:「我好多朋友有畫漫畫,但是當我們不可以用來搵錢、為生,係咪仲可以叫自己做漫畫家是懷疑的。」Chivas目前接一些畫插圖的工作、賣畫和教畫為生,但都不是穩定的收入來源。出版長篇小說一直是她心願,但若非有「港漫動力」或其他資助,漫畫家要耗費大量時間與金錢出書,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即使「港漫動力」資助Night Night的製作和宣傳費用,實際上Chivas仍要自行處理後續印刷工序,例如掃描原稿。「我一開始問朋友借scan(掃描)相片的機,但掃描出來,連指紋都掃描埋。我無理由逐張指紋執嘛。」她親自比對不同掃描器的效果,單是掃描原稿已經耗費幾天時間,之後還要走訪印刷店,逐一校對封面、書衣和內頁的顏色。
台灣見同業足迹
Night Night沒有出版社協助發行,從中看出漫畫家獨立出版的困難。然而,本地市場誘因欠奉令出版社對漫畫卻步,購買日本漫畫的版權可能更好賺。「本身香港人都不是特別睇香港漫畫。政府不會突然畀錢出版社,話『喂,你快點去出香港漫畫,香港漫畫無啦 』。」Chivas留意到漫畫界的前輩門小蕾、利志達等大多是先在外地打響名堂,之後在香港才慢慢有更多人關注。
去年9月至12月,Chivas在台灣桃園一間畫廊駐館。雖然逗留時間不久,但她感受到當地的漫畫產業鏈很完整。除了文化部有定期的資助計劃,漫畫店、出版社會透過舉行漫畫節支持獨立漫畫家,成功捧紅一些人到日本發展,出版連載漫畫。當地部分年輕漫畫家成功打造個人品牌,年紀都與Chivas相若。香港到底是缺人或是缺良好的作品?台灣一間漫畫出版社早前公開招稿,10個入選漫畫家中有七八個都是她認識的香港人。「香港是有能力畫,但未必有咁多機會,變咗人哋搞一個小小的投稿,香港人都會衝去。」
民眾圍觀《安古蘭》
Chivas與另外6個本地漫畫家早前在香港藝術中心(動漫基地)支持下,遠赴歐洲參與法國安古蘭國際漫畫節。現場設置攤位展示「港漫動力」資助15本港產漫畫,亦安排漫畫家即場繪畫的環節,吸引展場的人流。Chivas當時畫的作品主題為《安古蘭》,以不同顏色的粉彩畫出她在當地所見畫面。她對觀眾的反應很深印象,「幾impressive(欣賞)是有些人由頭睇到落尾,完咗之後他都會同你講吓嘢」。記者以為觀眾大多是同行,想與Chivas交流一下繪畫心得,但原來他們都是一般民眾。「他真的純粹過來讚你。在香港好難會有人特登看完,還會說畫得『好好呀』!」香港人也許只是比較含蓄,Chivas在社交平台會看到讀者分享對Night Night的感受,都會令她很開心,亦發現漫畫比其他形式的作品更能與讀者產生連結。「當你有一個好完整的故事,好明白地說出來時,他們都會告訴你他的想法。」
想多點時間生活或去玩
Chivas將自己的一部分投射在Night Night之中,最顯而易見是男主角都是一個喜歡畫畫的人。不過他多了一種超能力,就是每天有一次機會把筆下的死物變成實物。這個設定其實反映了繪畫對Chivas的意義,「我畫畫好多時是想實現一些東西。畫的時候不需要像現實般有太多限制,所以是畫畫好玩的地方。」她最喜歡的是第三章,男主角遇上一個遭受寵物離世打擊的主人,於是透過畫畫變出以該寵物為造型的稻草人,以此安慰主人 。超能力把不復存在的寵物轉換成另一種形式活下去,呼應Chivas眼中繪畫的神奇效果,陪伴人們渡過難捱的時候。
Night Night讓Chivas看到更多風景,接下來有什麼計劃呢?她說會堅持手繪的路線,同時希望嘗試更多不同的創作。閒時會否再去散步觸發一下靈感?Chivas出乎意料地說不會,這個年輕漫畫家笑着說要去玩吓。「希望多啲時間去生活或者去玩,係好雙向,無input(輸入)就無output(輸出),希望可以平衡一些。」正如她筆下的女主角所言:「如果你想畫一些真實的東西,你必須先體驗。看着它、感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