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昨日「全港戲院日」,不論什麼人,只要用上30元,選一套法國電影入場觀看,就可過一天中產生活。這一天,香港電影戲票被搶購一空,然而票價回復後,又如何繼續吸引觀眾?2022年多部港產片票房報捷,當中不乏首次執起導演筒的新人作品,到底這個被稱為「香港電影小陽春」的現象只是巧合,抑或可持續迸發更大的光芒?新導演的首部電影成功了,如何繼續拍下一部?今篇訪問剛獲選新一屆藝發局界別代表成員的馬浚偉,以及執導第一部電影便奪得金像獎新晉導演的何爵天,聽他們講業內困境、大計和展望。
馬浚偉:編導精英培訓新人 實戰中學師
馬浚偉以演員身分為人熟悉,現在多了一個身分——藝發局成員,專職電影藝術界別。2019年他一手一腳執導拍攝電影《生前約死後》,「我自己叫做馬浚偉,在業界都有些知名度,但遇到的困難也不少,更何况是新的導演」?從那次拍電影經驗,他發覺不止培訓導演,製片、監製、編劇、剪接、發行等前後期崗位皆需要新血,當各範疇都有足夠人才,香港電影方可產出更多。「我覺得很多新晉導演就算有成績,第一套之後呢?再沒有其他資源去幫他。」
拍戲不止編導 所有崗位需新血
「很多時談到電影發展,無論藝發局也好,電影發展局也好,大家很容易一想就想起導演。不過想拍成一套電影,怎可能只有導演?」除了原有的電影資助計劃,例如「首部劇情電影計劃」和為編劇而設的「劇本孵化計劃」,馬浚偉想到將發展重點放在前期和後期製作的培訓,令更多人入行。
馬浚偉希望找來業界精英協助配對工作崗位,讓新血有實戰經驗,「我覺得藝發局有責任做這件事」。「總不能你剛畢業,就給你做編劇或導演。試試在周邊摸索一下,如果你跟到一個知名、有功力的編劇,跟到一個知名、專業的導演,先跟他做一兩個project,你就明白了。」
他透露早前拜訪不少電影界前輩,如電影工作者總會永遠榮譽會長吳思遠、製片人林小明、導演陳可辛等,「希望他們答應給一些工作機會」,接續亦會聯絡不同電影公司、電視台,甚至他正在工作的香港電台,但計劃細節未能公布,暫時只可透露大方向。今年下半年,藝發局亦陸續公布一系列計劃,至於其前後期人員培訓計劃,目標今年底前推出。
申請資助應簡化
身處藝發局,他也思考申請資助可否更彈性,譬如批核時往往期望申請者有數據支持,但「新朋友哪有這麼多數據支持,最多告訴你概念,想拍什麼、想得到什麼效果」。所以他期望新一屆申請可以幫助更多、範圍更闊的創作者,如簡化申請程序。「做藝術創作的人,誰喜歡填表?報稅已夠煩,還要報這些。我申請你的funding,最慘又不是很多,不是給一千幾百萬,有時申請十萬八萬都要填到好像寫生死狀。」
政治敏感如宗教題材
「要有不踩界觸覺」
新一代電影人也擔心創作自由,電影確實面對審查,甚至有電影不准上映,他覺得身處香港,始終要跟從國家和香港的法治。「法例有講明的時候,我們做藝術創作的,自己也應該有這個觸覺。」所以,他建議創作劇本時不要接觸敏感的界線,「我做創作時不會經常理這件事,因為我有把握寫的東西都跟這些無關」。
他也理解有些人不希望創作時要思考各種包袱,但他打個比喻,政治敏感如同涉及宗教、種族、性取向的題材,都要有不踩界的觸覺。「試試用這些思維去想,我們依然可提出想說的東西,但是沒有觸犯任何政治敏感、政治有危險的位置,或者不正確的位置。」
題材可更闊 免「套套戲一樣」
他甚至覺得創作空間仍然很大。當他看新一代的作品時,覺得題材較窄,例如學生作品多探討自殘、自殺或同性戀,新一代電影人則關注社會弱勢,「但除了這些題材,還有很多題材」。「反映社會沒有問題,但我覺得不止有弱勢的事,社會值得討論或人生故事不止這些層面,生活本來有很多簡單的事情很值得探究。」他期望新一代電影人有更闊的藝術光譜去創作,「當大家一窩蜂都追着某一個範疇,那個範疇會被掏空,它裏面的元素、養分就只有這麼多,大家愈集中火力去寫,就會套套戲都一樣」。
何爵天:仿「鮮浪潮」辦比賽 讓新導演繼續拍
當不少人憂心成功的新導演未必容易拍出第二部時,《正義迴廊》導演何爵天的第二部電影《死屍死時四十四》近日已上映。是獲得幸運女神眷顧?他絕對認同,但「說自己零實力是不老實,都要有少少能力配合運氣」。
他中學就想當導演,後來考入香港演藝學院,畢業後曾跟隨導演林超賢、翁子光拍攝,亦有紅褲子經驗。浸淫幾年,獲翁子光提拔和投資首部電影《正義迴廊》,之後再獲翁子光、《正義迴廊》男主角楊偉倫等人推薦開拍《死屍死時四十四》,「都算是幸運地遇到他們,才可以連續拍兩部戲」。
相較不少新導演從「首部劇情電影計劃」開展第一部電影,何爵天第一部已是商業投資,「始終拍一部戲最核心、最難的問題是資金」。所以,他估計從「首部劇情電影計劃」出身的導演劇本相較個人,第二部戲就要面對商業計算,題材未必獲投資者垂青。若要鼓勵新導演拍第二部電影,他建議像「鮮浪潮」設立比賽,讓得獎者獲得拍電影的本金,「他給三成 ,(新導演)已經有根基開一套新戲」。而獲獎亦可吸引投資者注意,就算「不是老闆喜歡的戲,都值得鼓勵」。
「地鐵是日常生活」反而難取景
人才以外,政府政策行前一小步,就是電影業一大步。「(舉例)地鐵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但現在的電影除了偷拍,沒有哪套戲拍到。」除非如《寒戰II》花費巨額自行搭景,或者像《幻愛》鍥而不捨偷拍輕鐵鏡頭,否則日常生活中的地鐵,反而在香港電影抹去。若要復興香港電影,其實政府物業是否也可外借拍攝?《正義迴廊》的法庭戲只可選擇在粉嶺裁判法院拍攝,現時則多了北九龍裁判法院,「這是一個比較麻煩的訴求,因為是執法機構,但我覺得拿一些(法院)出來拍攝都可以,但最後好像都用舊建築去做」。「如果可以拿一些政府物業出來,已經節省很多錢。搭景都很貴,便宜的都要30萬、50萬,搭少點景已節省很多。」
有次他在釜山發現,當地政府資助整棟影視大廈,香港政府也可為電影業創造空間,照辦煮碗建造影視大廈,讓不同公司進駐,已經幫助不少,因為「我們連開會籌備、傾劇本都沒有空間」。論到拍攝場地,他笑言來來去去都是前亞視片廠、保德街和羅便臣道的單位場景,「基本上一眼就知,喔!那層樓我都拍過」。
保德街和羅便臣道的單位,由電影人自發租出相連單位,打通不同單位做拍攝場景和化妝間,方便不少劇組。譬如《正義迴廊》取用保德街唐樓單位,《死屍死時四十四》取用羅便臣道相較中產的單位,雖然租單位不算貴,但只要鄰居投訴,之後就無法拍攝,「業主功德無量,雖然他都有錢賺」。「如果有更多樓放出來拍攝就好,例如廢棄的樓,不用經常拍那幾個景。」
「謝票」文化助網絡宣傳
近年電影業為了自救,行前了不少,如近年為推廣而興起的謝票文化。何爵天最初參與,是「做𡃁時」跟隨翁子光謝票,「我跟過一兩次,幫手影相」。他留意到去年香港電影的謝票風氣頗為「瘋狂」,「連古天樂都是每星期有空就為《明日戰記》謝票」。他覺得謝票文化興起主因是港人喜歡見到明星,以前電影業市道好,沒有謝票這回事。何爵天說這半年謝票的時間足以拍到一部戲,但現在他也習慣和樂在其中,並留空晚上時間,「現在還有一種不謝票就不安樂的感覺」。若他看到晚上有場次幾近滿座,就會自發聯絡發行商和戲院,詢問能否謝票,並聯絡附近居住的演員一同突擊謝票。
由於《正義迴廊》的三級片限制,較少大型廣告,一早決定打網絡戰。謝票是「希望觀眾和我們拍完照,張相就放上網出個story。如果有100個觀衆,每人再有50個朋友看到,就可傳開去」。 另外,網上影評或繪畫電影內容或演員都有助電影在網絡宣傳,當時網上亦有不少《正義迴廊》的meme圖,尤其演員麥沛東「屈我啦、屈我啦,我無問題㗎」的場景在網絡上風行,幫助電影宣傳不少。
直至《窄路微塵》上映,當時導演林森不在香港,《過時.過節》導演曾慶宏發起6個新導演到《窄路微塵》場次謝票,「加上林森,我們7個人就開始熟絡,《流水落花》又有人叫我們去謝票」,更掀起跨電影謝票的浪潮,傳聞中的「四字導演小組」也證實存在。
自發包場貼海報 「大家都想電影業好」
他發現上一輩電影人也開始接受謝票文化,《正義迴廊》的周文健和《死屍死時四十四》的劉江初接觸謝票也覺新奇,甚至著名編劇游乃海也為《命案》謝票。不過也有評論認為謝票一舉多餘,何爵天卻覺得「世界已經很不同了,現在是網絡世代,不能再用上一代的想法去想電影的宣傳、發行,以為有郭富城、梁朝偉、劉德華就有效」。
除了謝票文化,更有包場文化,不少書店、商家、KOL、粉絲會自發包場,只要欣賞那部電影,就用荷包撐電影。另外亦有餐廳主動張貼電影海報,或用餐廳電視機改播電影宣傳片,「這種互相合作的精神很開心,我覺得這不是錢,而是大家付出的時間和心力。老套一點說,是愛。不是說我很喜歡這導演就幫忙,是希望電影業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