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定向學堂:退下來仍守住專業 主播幕前一分鐘 幕後十年功

文章日期:2023年05月28日

【明報專訊】有線電視5位主播早前在錄影廠跳舞,片段網上廣傳後引起討論,有網民留言支持她們展示活潑一面,亦有行內行外人質疑影響主播(anchor)的專業形象。主播有時因美貌被稱為新聞小花,又或是在後autocue(提字器)年代,遭戲稱為讀稿機器。光鮮亮麗的外表背後是一個怎樣的專業?親切與莊重之間的界線要捉得多緊?有線電視前總主播王春媚想分享對主播這份工的看法:「我希望人哋覺得主播是一個專業,不是只看樣子,而是他們為專業而付出。」

勤力「惡補」變周身刀

2000年從浸大傳理學院畢業後,王春媚擔任無綫新聞記者兼主播。以前像她一樣身兼兩職的為數不少,但自各電視台開設24小時新聞頻道,主播的需求大增,漸漸出現更多專職的主播。提着腳架周圍跑是電視台記者的日常,她自覺身體捱不住,所以2005年轉到有線電視任全職主播,一做就是15年。多年之後,她發現主播這份工並不比記者容易,絕不是小花或機器。

王春媚在恒大傳播學院教授主播課程,無論對着學生或是新主播,她總強調不能「零預備」走進錄影廠,必須做足功課。一旦讀錯字或在直播期間無聲出(dead air),除了令新聞部很麻煩,出醜的更是主播本人。此外,主播是報道出街之前的最終把關者,有責任確保新聞無誤且清晰。她亦試過發現稿上錯處,「尤其是24小時新聞,大家總會有錯漏,有時錯別字,甚至乎打錯名、數字錯」。王春媚有多年主播經驗,若發現稿件寫得奇怪,觀眾可能不明白,都會主動找編輯或採訪主任提出建議。主播事前的準備工夫亦有助表達,要先把新聞消化,報道時才能用上合適的語氣和表情,例如嚴肅的新聞與可愛的狗隻比賽已經差天共地。

用逾月苦讀軍事資料

觀眾看到的是主播端坐着報新聞的一面,鏡頭背後更多是埋頭苦幹的樣子。對於不熟悉的題材,他們更要「惡補」一番。小如報道體育新聞,王春媚本身不懂踢足球,現時至少學識何謂「越位」、「窩利」。大如閱兵儀式,她曾用上逾1個月時間,苦讀各款裝甲車和戰機的資料,準備圖文並茂的筆記,務求直播時辨認出來,並為觀眾提供額外資訊。若是直播突發事件,主播要ad lib,即無稿之下旁述,事前準備工夫及應變能力就非常重要。直播示威時總不能「口啞啞」,主播要認識水炮車有何型號、功能,畫面上的槍是霰彈槍還是胡椒槍。路癡恐怕難以勝任主播一職,因為直播畫面一出就要分辨現場位置,「例如旺角我很少去,真係分不清哪條路,一take落去點呀?我們真的會列印地圖出來認」。面盲者亦免問,現場出現的大人物全靠主播向觀眾介紹。

自問哭點低 EQ搭夠

知識以外,主播還要兼備毅力和情緒智商。王春媚入職有線電視不久,遇上韓農反世貿示威,直踩6小時通宵直播,「坐到4個多鐘時,編輯問我需不需要出來休息。我只跟他說想去洗手間,去完又返入去」。她任內還碰上日本311大地震和馬尼拉人質事件的現場直播,後者是最難忘的一次經歷。自問哭點低,所以她平日事前得知要報道感人的新聞,直播時都會故意避看,以免觸動情緒。當年她卻要在主播台上,旁述馬尼拉人質事件的直播畫面。「 EQ是很重要,有時不是你的反應,而是你怎樣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令觀眾感覺到。」

一個怎樣的主播說話才有信服力?「Anchor在香港我覺得已經不再一樣,(不再是)很四平八穩、坐在那裏字正腔圓,經常有某一個anchor tone(主播腔)去講嘢給人聽。」王春媚說有線新聞用了很多年,嘗試將主播變回一個日常生活中說話的人,要與觀眾產生連結,信息才能入耳。她的竅門是靠一些幻想力,「我是在跟一個人去講新聞,可能是一個很熟悉的人,是我媽或是我先生。我就會盡量用這種想法,令自己更加貼近平時講嘢」。

「讀稿機器」不易做

王春媚曾經很介意行內、行外把主播貶低為「讀稿機器」,短短四字彷彿抹殺一班主播的努力,就算跟着autocue讀稿也不容易,更何况背後的準備工夫。她在2020年卸下主播工作才開始釋懷,尤其是經過一個朋友安慰,「他說其實叫做機器也是一件好事,例如打網球打得好就叫做發球機器,經常入球就叫做入球機器,其實『讀稿機器』你應該正面一點,都要讀得勁先得嘅」。到底公眾會否分辨主播讀得好不好?觀乎網上對於主播的討論,似乎更多着墨於新聞小花的外貌,而非能力。王春媚說自己甚少留意網上評論,反而專注於主播的專業,以上司評價作為衡量能力的標準。

即使主播與記者的職責分家,但不代表從新聞團隊割裂出來。她堅持主播都是團隊的一員,且責任重大,關乎資訊能否傳遞至觀眾。「觀眾拿着遙控,覺得這個anchor讀得很差,她/他就轉台,變咗整個新聞團隊很辛苦做的那件事,最後原來觀眾是不看的。」外面的記者或許經歷橫風橫雨,攝影師或許跑了很遠才拍到車禍現場的畫面,經過撰稿、剪接等程序,最終來到主播手上。鏡頭前的主播恍如侍應,任佳餚多美味,還是要有人親自送抵客人桌上。

與商業機構保持距離

近年電視台相繼推出由新聞主播主持的資訊節目,例如無綫新聞的主播在「行行有好景」中帶觀眾尋找美景,並加入行山專家及保育人士分享資訊;而有線寬頻旗下的HOY資訊台則有《主播視角》,新聞主播在節目中發掘香港事物和潮流,觀眾從中更了解主播的性格喜好。「我想可能節目點解要找anchor做,其實是想sell那個anchor,是很理所當然的。但想sell那個anchor的什麼呢?是一個很重要的課題。」王春媚認為讓新聞主播更貼地並不是一件壞事,因為觀眾打開電視,當然想看到自己覺得很親切的人。貼地與親切可以成為主播報道新聞時的優勢,但與不專業之間的界線亦很難拿捏,尤其受眾本身未必懂得分辨什麼是新聞、什麼不是。「究竟把尺放在哪裏,令那個主播就算做了這個節目都好,他讀新聞的時候,人哋依然覺得這個人是一個professional(專業)?」

電視台公信力基石

王春媚任職主播時做過健康資訊節目,公司又曾外購寵物訓練相關節目,由其他主播主持。她處理這類節目時都會很小心,呈現資訊時不希望讓人覺得自己不專業,「當然可能有人會覺得這些東西很老式,但我寧願守舊一點」。她留意到其他地區的主播有時表現手法和內容都較輕鬆,但各地有文化差異,不能與香港直接比較,例如台灣的新聞台會涵蓋娛樂新聞及較生活化的故事,新聞主播會一併報道。

主播說話字正腔圓又大方得體,不難想像會獲機構邀約擔任活動司儀。不過,王春媚說主播工作以外的活動均需請示上司,即使是與主播身分無衝突的慈善工作。而商業機構更是不可能扯上關係,「我們某程度上是代表個(新聞)台,為什麼你會和這個商業機構有關係?將來當我的台報一單關於這個商業機構的東西,人哋就會覺得這個anchor幫機構做事,你說的話還可不可信呢?」主播中立和客觀的標準與記者睇齊,是建立公信力的一塊基石。

前主播為讀者介紹主播的專業之處,但其他家庭觀眾看不到鏡頭背後的工夫,要在他們心中建立專業形象談何容易。以前王春媚會教導新人,所做的每一步都要考慮主播的形象會否受影響。隨着網絡發達,她時刻提醒自己,小心籂選放上社交平台的內容,不希望讓人覺得自己是一個花瓶。「我希望別人看到王春媚這三個字,會覺得我專業。當然這些要累積,但是把尺我覺得是要放在裏面。」從主播崗位退休之後,她亦盡量避免消費這個名銜,以免所作所為傷害正在從事這份專業的人。這次罕有受訪,她希望大眾不止認識主播的樣子,更是他們經歷深耕細作的專業。「我覺得要建立一樣東西是很難,自己也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希望做好呢份工。如果你問我,睇你指邊啲大眾,我覺得大眾都依然覺得,我們是很professional的。」

文˙ 朱令筠

{ 圖 } 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朱建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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